姜佛桑重新躺下,再睡不着,白日里发生的事不停在脑中闪现。
两个没有瓜葛的人,不救本也是情理之中。
萧元度没有相救的必须,姜佛桑也从未奢求过什么。
哪怕他束手不管,她自会想办法从马脸手中脱身……
萧元度到底没有弃她不顾。
可他的行径,却勾起了姜佛桑前世惨死的记忆。
重生以来,她还从未如此地接近死亡——这种感觉,匪徒横刀相向时她没有感受到,反倒是拜萧元度所赐体验了一把。
挥刀的那一瞬,不管萧元度是否有充足的把握,事实就是他根本不在乎自己死活,所以他无惧任何偏差。
他杀马脸,只是因为他要杀马脸,并非是为了单纯解救自己。
至于在杀马脸的过程中自己会否伤亡,从不在他的考虑范畴……
他的快意弑杀,愈发显得自己命如蝼蚁。
姜佛桑已经将抢婚的恨意尽量压下,毕竟八年漫长,两人又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即便有时候想想,觉得有这个夫主不如没有,但真若是孀寡,对她并无好处。
姜族中就有不少寡妇,从她们守寡那日,便要深居简出,本就不清晰的形象更成了一个灰蒙蒙的影子,彻底失了存在感。
族中无论大事小情、红白喜丧,与她们再不相干,说出的话再也没有分量。
改嫁或许可解这种困境。若然念着先夫的旧情或为抚育孩子而不肯改嫁,那便只能认命。
从依附男人,变成依附宗族的施舍,由被动变为更加被动。
这非姜佛桑所愿。
既然答应代嫁,除了避开长生教之难,她也有自己想做的事。
而她想做的事,又必须“仗势”——为什么不呢?没谁规定女人只能为势所欺,却不能借其攀援、化被动为主动。
可一个寡妇想做到这些,实在万难。
嫁去崇州之前,她的打算也是趁扈七郎最后三年时间,早点把根基扎牢,这样待他逝去那日,自己的处境便不会太不堪。
同样的道理放在萧元度身上也一样。
下午那会儿,杀意充斥胸臆,恨不得当即要了他的命。
最后还是强忍了下来。
一则,杀不了;二则,萧元度还不到死的时候。
不过,即便萧元度还活着,唯一的作用也只是让自己不必成为寡妇。
这个夫主无法借给她需要的“势”。
换言之,她需要另找一个靠山。
萧家内宅虽不算乌烟瘴气,关系却也不简单。
佟夫人无子,却是另外三位公子的亲姨母,肯定不会绕过卞氏她们来帮自己……况且她所需也不在内宅。
姜佛桑的目光只有投向萧家最高的那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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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烁来时,先汇报了日前那几件事的进展。
三间铺面已购置妥当,各匠人处所需仆从也已配置齐全。
两日前才安排冯颢跟随棘原城中一家行商去往安州,少则半月,多则一月即回。
葛布和越布在市中售卖的效果也甚好,很受北地人的欢迎。
目前只余下购买庄园一事——
“我找了多位城中专负责拉拢买卖的市侩,在他们的牵线下,倒也觅得几处等待转手的庄园,位置尚佳,俱在城郊。我亲去看了,没一处适宜的,还要再找。”
姜佛桑一想便知,他是拿南地的庄园,譬如曾属于她的嘉鸣园做参照了。
南地士族营造庄园,虽也注重实用,却不占主要,最主要的还是一个美字。
既要有山海之富、川林之饶,更要有崇门丰室、洞户连房,还要有高台芳榭、飞馆重楼,此外花林曲池,更是园园而有。
聚石引水,植林开涧。树草栽木,有若自然——莫不讲究“桃李夏绿,竹柏冬青”的野致和鲜焕。
姜佛桑却不关心这些,只是忘了告知良烁。
“先不必找了。手头的事也暂时移交他人,你亲去一趟真定郡武安县……”
姜佛桑屏退左右,将个中缘由说与良烁。
良烁听后,愕然半晌。
“女、女君如何知晓那里有……”
忽而意识到自己不该多问,立即吞了剩下的话。
“我这就启程。”
“等等。”姜佛桑沉吟片刻,道,“你先去人市买一个奴隶,必须要是武安县那边流落过来的。”
真定距离棘原可不近,她一个人生地不熟的新妇,突然跑到那么偏远的地方购置庄园,太过突兀也太过招眼,需得有个引子才好。
良烁出了萧府便直奔人市,和他一道的还有春融。
自跟了女君,春融也有用心学着如何去做一名侍女,就像菖蒲吉莲她们那样。
但她实在笨手笨脚,读书认字也不够聪明,空有一身蛮力,然女君身边仆从环绕,萧家更是不缺部曲府兵,又哪里有用得着她出力的地方?
巨大的失落感萦绕于心,导致她近来常闷闷不乐。
菖蒲注意到了,也告诉给了女君。姜佛桑便把挑奴的事交给她,让良烁带她一起。
最大的人市在城中西南方,不比东西二市建有鳞次栉比的楼宇,人市这边就只有几排简陋的房屋,三面围拢,中间空旷。
反正别苑那边已经不缺人手,这次买奴也只是个幌子,买什么样的都无关紧要。良烁干脆当起了甩手掌柜,进了附近一家茶肆歇脚,余下的事全交给春融去办。
这是春融初次办差,压力不小,接过钱袋子时小脸板着,十分严肃。
良烁强忍着没有发笑。
春融东走西看,触目所及全是插标卖首者,乌压压一片,褴褛脏污如同数月前的她。
到了女君身边后,饭食顿顿管饱,养到如今,她已非当初模样。虽干吃不长肉,仍瘦得像根柴禾棒,但按吉莲姐姐的话说,好歹有了人相。
当初的她,活似个骷髅鬼。
这人市上却全是骷髅鬼,以至于春融不知道该挑哪一个。
经过一个不显眼的犄角,忽而停下脚步。
两片土墙的夹角位置趴着一个人——勉强还能称之为人吧。
瘦骨嶙峋、蓬头垢面,一双手更如鸡爪,也就只剩个人的形状了。
他的左手握着个小木棍,在地上反反复复画着什么。
春融起了好奇,在他面前蹲下,歪着头看了良久,发现并不认识。
“你识字?”她问。
那人没有任何反应,手也没停。
春融站起身,将钱袋递给不远处的人侩:“就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