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观澜带着家丁退了出去。
他让家丁回去干活,自己待在门外候着,不一会儿就看到一个丫鬟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也顾不得门边的他,伸手就要推门。
沈观澜拦住她道:“你干什么?”
“你让开!我要进去看看四太太怎么样了!”骊儿本来在大夫人院子候着,只是去小解的功夫,回来就没看到徐宴清了。正要找人打听,就见大夫人的院子也乱起来了。
换了外出衣衫的大夫人眉都没来得及描,怒气冲冲的往西边去了。
她一看就猜到了不好。
西边只有徐宴清的院子。碍于他的身份与其他妻妾不同,沈正宏在迎娶的时候把整个西厢都给他了。为此老二老三还跟沈老爷闹了许久,结果不了了之。
大夫人每每往西厢去,便是找徐宴清麻烦的。
骊儿再顾不得,一路挑近道飞奔,终于赶在大夫人前面回来了。
“你等等再进去,我已经让丫鬟给她宽衣了。”沈观澜道。
谁知骊儿听到这话,顿时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你让别人给……你让开你!”
骊儿根本没去想站在她面前的男人是谁,她现在满脑子都在担心徐宴清。推开门后,发现丫鬟秀莹还站在床头,一见她就急哭了:“骊儿姐,你来了就好!快点帮四太太宽衣吧。”
沈观澜站在门口,一看到这就怒了:“你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帮她宽衣吗?再这么耽搁下去她的症状只会更严重!”说罢便要往里闯,这时听到有人在身后叫道:“观澜!”
沈观澜一愣,转头看去,唇边顿时染上了薄笑。那对酒窝像是池子里晃开的涟漪,把大夫人的满腔怒意都化开了。
“妈!”他喜道,朝院子另一边的人快步走去。
“你这孩子!这么大了还这么不省心呢?回来也不通知我,还跑来这种乌糟的地方。来,快跟我回去!”大夫人紧紧抱住儿子,拍了两下沈观澜的背就要拉人走。沈观澜忙道:“等等,妈,四妈中暑了,我得给她先治治。”
见他说完就要回徐宴清的屋子,大夫人脸都黑了,拽住他道:“什么四妈!谁让你来这里的?他要是中暑了叫大夫来看就好!你是沈家的二少爷,怎么能去给那种下贱的人治病?”
沈观澜耐着性子解释:“妈,现在都民国几年了?你能不能别这么封建。现在讲求人人平等,我在国外连流浪汉都治过,也没见医院把流浪汉赶出去的。”
大夫人见他开口就是歪理,还当着一众下人的面驳斥自己,面子上顿时过不去了。也不跟他多废话,硬拽着他就走。
沈观澜早已习惯了西方人开明的氛围,他又是学医的,满腔济世救人的胸怀,哪里能由得亲妈无理取闹罔顾人命?
“您先回去,一会儿我去给您赔罪。”沈观澜掰开那只钳制着自己的手,头也不回的往徐宴清屋子走去。
骊儿在门口看了两眼便把门关上了,秀莹跟她说了沈观澜诊断的情况,她马上给徐宴清宽衣解带。大红戏服下的水衣都湿透了,贴在身上,衬的那具身子越发的单薄清瘦。
骊儿心疼的都不知道可以说什么了。徐宴清还在昏睡,脸上的妆也花了不少,她先是脱掉那贴身的水衣,用热毛巾擦干身上的汗,再换上干净的衣衫。本想用热毛巾把脸上的油彩也捂化,结果门被沈观澜推开了。
这回骊儿知道了他的身份,不敢再像刚才那样无礼了。而且门虽然关着,她却听清了沈观澜说的那番话,心里对这位二少爷的印象一下子好了不少。
“二少爷,求您救救四太太!他前阵子在雨里跪了太久,身子都没好全,我真怕他有什么万一……”骊儿拽着沈观澜的手臂就要下跪,沈观澜拉着她道:“别急,我刚才已经给她喂了退暑气的药,不会有什么大碍的。我现在把这药留给你,等她醒了你先喂点白粥,再让她喝一支。还有,这屋子门窗都开着通风,也别给她盖被子,让她好好睡一觉,明日应该就没事了。”
沈观澜一口气说完,骊儿忙点头道谢。见她似乎还有话想说又开不了口的样子,沈观澜道:“我晚点会再过来看看她的情况,你别担心。我给她用的药是目前最好的西药,比中药见效快。”
听着这话,骊儿算是彻底放下心来了,感激的把他送到门口。沈观澜刚接过自己的行李箱,就见大夫人还是黑着一张脸站在院子对面。
“妈,走吧。”沈观澜知道这回的一顿骂是逃不掉了,只得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大夫人被他气的不轻,哪里还有半点他回来的喜悦。回到房里后关上门,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沈观澜坐在圆桌边上,边吃糕点边听大夫人念经,等他估摸着大夫人的气撒的差不多了,便装作被糕点噎住的样子,用力捶了捶胸口。
大夫人立刻给他倒水:“多大的人了还能被糕点噎着,快点喝下去顺顺气!”
沈观澜听话的喝了水,脸色好多了,这才握住大夫人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妈,你别骂了,我都四年没见着你了,快想死你了。就你狠心,一回来就舍得骂我。”
见他还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来,大夫人就算知道他这是老毛病犯了在耍无赖,也拿他没辙。心疼道:“你是妈的心头宝,妈对你比对你哥还上心,又怎会舍得骂你?只是你给我记住了,以后别再跟姓徐的贱人来往,免得被人嘲笑。”
大夫人说完就坐在沈观澜边上,剥橘子给他吃。沈观澜好奇道:“为什么这么讨厌四妈?当初爹娶二妈三妈也没见你这么反感。”
大夫人瞪他一眼:“你懂什么?你二妈三妈有多少斤两那都是明面上的,姓徐的可不一样,不声不响就夺了老爷的疼爱。你看老爷多少岁了?去年他七十大寿,居然在大寿当天把姓徐的娶进门。这不是让整个宜州城的人看咱们沈家的笑话吗?”
沈观澜无畏的耸耸肩:“我当什么呢,那你咋不说我还是我爹五十岁才生的?”
大夫人一巴掌拍在他肩上,拍的他手里的糕点都掉在了桌上,道:“混账东西!你是老来子,这是天大的喜事,多少人盼不来的?”
骂完就把一瓣橘子又递到沈观澜嘴边,继续道:“还有一点,妈给你点个醒。那姓徐的很会做门面功夫,又会收买下人。当着老爷的面对你妈恭敬,背着老爷就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今儿你回家这么大的事,妈早上让他去祠堂拜祖宗,他居然为了唱戏就耽误时间,你说我能不罚他?”
“四妈会唱戏?”沈观澜刚咽下橘子,大夫人又喂了过来。他不习惯这种举动,便拿过来自己吃。
大夫人擦了擦手,满眼的鄙视:“他要是不会唱戏,拿什么勾引老爷?你真当他花容月貌,靠一张脸就能祸国殃民?”
大夫人出生不低,最看不惯的就是下九流的行当。偏偏丈夫晚节不保,都不举了,还非要娶个不男不女的戏子回来和她同坐一堂。简直让她这个明媒正娶的续弦夫人丢尽了脸。徐宴清刚进门的那半年里,她连寻常的亲友走动都不敢应承,就怕被人嘲笑。
想到这个她就来气,沈观澜倒是眉一挑,奇道:“四妈很美吗?”
“美个屁!就那张谁瞧见了都像欠了他几百万两银子的脸,也就老爷能看得上!还有啊,你别再叫他四妈了,听你叫的这么顺溜我就烦。”大夫人拧着儿子的耳朵,直把沈观澜拧的哎哎直叫才放开。让他赶紧回房去沐浴休息,晚上准备了丰盛的接风宴。
沈观澜回到房里,早有小厮在屋内等候。他瞅了那人一眼,好似在想什么,那人倒是咧开嘴,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二少爷,多年不见,您可是越来越好看了。”
他一开口便带着点不甚明显的乡音,憨厚的模样让沈观澜终于想起了这是谁,喜道:“宣纸?”
“是我!少爷您还记得我呢!”宣纸喜不自胜,他自小就在沈家干活,和沈观澜的年岁差不多,沈观澜离开家之前都是他伺候的。
沈观澜和他拥抱了下,笑道:“我怎么能忘了你?你这名字还是我起的呢。”
宣纸感动的不行,正要伺候他沐浴更衣,沈观澜便道:“不必,我自己来。”
宣纸看他麻利的从行李箱里拿出换洗的衣物,又绕到后屋去搭在屏风上,对着浴桶开始脱衣裤,顿时急道:“二少爷,您这是不想要宣纸了吗?”
沈观澜没搞懂他这是闹的哪一出,见他满脸害怕的模样,顿时反应过来了,无奈道:“我只是习惯了自己的事自己做,在国外这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你别担心,除了洗澡穿衣吃饭之外,其他的还是你来。”
得了沈观澜的定心丸,宣纸放心了。虽然觉得二少爷变得自立了不少有些不习惯,却替他开心。
二少爷这次回来像个大人了,长得和大少爷一般高。他刚才一路过来,已经听到不少丫鬟在背后议论二少爷有多英俊了。
宣纸在门外候着,等沈观澜沐浴完了便和他一起去前厅。
这次沈观澜回家,大哥沈蔽日和三妹沈金玲都赶回来给他庆祝。一家人围坐在桌旁,除了因治病缺席的沈老爷,以及中暑起不了身的徐宴清外都齐全了。
他多年没见到家人,开怀之下喝了不少酒。大夫人一直让他少喝点,怕他醉了。但沈观澜在国外喝的都是更烈的洋酒,桌上的竹叶青灌不倒他。最后是沈蔽日被人搀扶着回了房,他还神清气爽的夹菜吃。
等到散席了,大夫人叮嘱宣纸好好照顾他便也回房休息了。沈金玲明日还有课,也早早回房间写课业了。沈观澜酒足饭饱,正要回房的时候想起了下午的事,便拉着宣纸往西厢去。
宣纸听说了他下午回来时闹的动静,劝他别多事。他不以为意,到了徐宴清房门外,看到了守在外面的丫鬟秀莹。
秀莹行了个礼,谨慎道:“二少爷。”
“四妈怎么样了?”沈观澜问道。
秀莹摇了摇头:“四太太还没醒过,骊儿一直守着他,刚刚去换热水了。”
“那我进去看看她,你们在外面等着就好。”沈观澜说完就要推门,秀莹和宣纸一左一右的拦着他,不约而同道:“二少爷,这不合规矩!”
自从回来后,短短的半日时间里,沈观澜已经不止一次的听到“不合规矩”这句话了。
他本就是洒脱的性子,在国外待的几年更是无拘无束的,不管是老师同学还是朋友间的相处都很自在。如今回到家里,一股封建迂腐的气息兜头扑来,把他的好心情都浇灭了。
他不由得板起脸来:“什么叫规矩?人命重要还是规矩重要?四妈是病人,我是医者,我去看她的症状如何了有什么问题?”
他不苟言笑的时候,骨子里那副少爷做派便显了出来。宣纸和秀莹哪敢真的拦他,只得看着他推门进去,把门又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