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当,大学四年我完成了课业的基本要求,从来没有向着更高深的领域探索得决心。数学家的传记我读过不少,羡慕他们的坚持和毅力,但我做不到。归根结底,还是能力有限。我只做力所能及的事。”
“你是个认真的人。”洛雪初在电脑上敲下初步结论,“这么说来,你想要达到的人生目标很明确,能告诉我,它是什么?”
“开餐厅,自己当老板。”
“太棒了!”洛雪初赞叹道,“不管是医生角度还是作为朋友,小鱼,我都支持你——如果有需要,无论人力财力,但凡我帮得上忙的,只要你言语一声,我全力以赴。”
简若愚睁开眼睛,侧过头望过去,“洛姐,谢谢你。”
“客气就是见外。”洛雪初打趣一句,随即言归正传,“咱们继续。说说引起你精神状态不佳的原因吧!”
“去年一月底我提出辞职,公司没有批准。”简若愚阖上双眼,“后来他们开出优厚条件,提拔我做了练习生事业部的负责人。毫不夸张地说,我是为了早日攒够开店资本才选择留下的。从那时起,我几乎没休过假,忙不完的训练和排练,连春节都带着孩子们在外面参加商演。”
“哦?这是你焦虑情绪的根源吗?”洛雪初继续敲着键盘,“你是个有主见、个性鲜明的人,也是十分重视自己感受的人。但是我发现奇怪的一点,你说了自己的大部分经历,却没有跟家庭有关的事情。”
“独立生活,是我自己的选择。”
“一个这样的女孩子,通常不会仅仅因为感情上的波折而苦恼。”洛雪初问,“恕我冒昧,你心里有什么秘密?一个从没对别人讲过的秘密?”
第32章 芥末(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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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若愚迟疑片刻,说:“我一直做一个相同的梦,以前醒了就忘得一干二净,可不知从哪天开始,这个梦变得越来越真实,好像我亲身经历过似的。”
高硼玻璃茶壶里的水煮沸了,薰衣草、茉莉花和杭白菊在水中起伏舞蹈。洛雪初腾出敲击键盘的一只手,移开酒精灯,盖上盖子。她往两个晶莹剔透的杯子里各倒了半杯茶水,才不疾不徐地发问:“你都梦到了什么?讲给我听听。”
“梦里有个女人冲我微笑,她不说话,只是招手,像是道别。”简若愚下意识地攥攥拳头,神情紧张,“我不认识她,完全是个陌生人,她和我的生命中出现过的所有人没一点相似之处。”
洛雪初不易被察觉地吸了一口凉气,沉默了数秒,再开口时抛出了一个重量级的问题:“小鱼,你是否有亲人和好朋友遭遇不幸,比如受伤、重病或者……”
“去世,对吗?”简若愚感觉到周身发冷,拽过身边的薄毯裹紧自己,“我的妈妈,不在了。她走的时候,我刚刚走出中考的考场。”
洛雪初并没有表现得过于惊讶,对她而言,职业准则只是其中一个保持冷静的要素,而从业以来看过太多患者听过太多病例,她锻炼得能够站在最客观的角度分析人和事,这才是面不改色的根本原因。初步推测,简若愚的心结,会不会和没在母亲临终前见上最后一面有关?
“小鱼,能和我谈谈你的母亲吗?”
“我妈妈是个好人。”
“哦,这是你对母亲的评价?其中有没有掺杂过多的个人情感和主观判断?”
“不,我说的全是事实。”简若愚忍着心中渐渐升腾的不快,尽量控制声音不让自己发怒,“我妈妈天性豁达,待人接物谦和有礼,不论对谁,她总是极富善意和耐心。哪怕对方言辞激烈,她也照样和颜悦色。谁都影响不到她内心的坚持,我最佩服的,就是这一点。”
洛雪初双手离开电脑键盘,十指交叉,若有所思地问:“可以告诉我你母亲从事哪一行吗?”
“特殊教育。我妈妈当了十二年的教师,桃李满天下。”简若愚的眼中顿时增添了神采,“她教给学生的不止是书本上的知识,更重要的,她教会学生自信——即使不能拥有普通人的健康身体,也要拥有一颗充满能量的心。”
“你和阿姨的感情一定很好吧?”洛雪初忽然感慨道,“有妈的孩子是个宝。”
“我想,我是妈妈的一切。但我很惭愧,无法回报她对我的爱——我是早产儿,先天不足,她为了照顾我,产假还没休完就辞职了。迫不得已离开挚爱的讲台,对她来讲,是两难之后做的决定。从记事起,我和妈妈从没分开超过二十四小时,直到她出事的那天……”
“‘出事’?为什么选了这个词汇,是不是意味着,你的母亲因为意外而去世?”
“算是吧……”简若愚垂下眼帘,声音细不可闻。
洛雪初说:“我注意到,由始至终你没提及你父亲,一个字都没有。这说明,在你们三口之家的亲子关系中,你父亲被忽略不计,你延续着婴儿时期对母亲的绝对依赖,你的母亲也从未和你真正的分离成两个独立的个体。小鱼,如果你愿意,能否把那年发生的意外原原本本叙述一遍?”
“洛姐,我……我胸闷,喘不过气……”
简若愚忽的从躺椅上坐直身体,脸色苍白,强制自己多次深呼吸,吸气吐气、吸气吐气,但依然没有一丝好转。洛雪初迅速从抽屉里找出薄荷樟脑膏,手脚麻利地涂抹在简若愚的太阳穴和后脑勺的风池穴,而后冲到窗前,将窗户开到最大限度,并把空调的选项调至换气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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