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摇了摇头。
那两名弟子对视一眼,都暗暗叹一口气。其中一人四下看了看,从怀里掏出个小布袋子,递给杨晟,“这是汪师兄叫我偷偷交还给你的。”
杨晟怔怔接了过来,发现里面装着那套云墨规送他的飞刀。
那时在后山禁地,为了牵制陆靖华和上官谨鸿,杨晟使劲了囊中飞刀。后来几位弟子去收敛晏涵清尸身时,汪云焕私下将杨晟的飞刀收了起来。靖云派上下都知道杨晟飞刀习自云墨规,正是为此不得陆擎欢心的根源,所以不敢让长辈知道,私下里偷偷叫人寻机会交给杨晟。
杨晟此时接过飞刀,沉默半晌,才轻声道了一句:“多谢。”随即将飞刀收了起来。
那两名弟子还想将他架起来,杨晟却摇头道:“我自己会走。”
说完,他艰难挺直了脊背,朝着山门方向走去。刚刚到山门前时,陆巧怡追了出来,她飞快跑来,从背后抱住杨晟,头埋在杨晟肩上,哭喊道:“大师兄!”
杨晟停下来,拍拍她手背,“师妹,没事了。”
“什么没事!”陆巧怡哭道,“他们说你要走!”
杨晟沉默片刻,抓着陆巧怡的手让她松开自己,然后转个身与她对面站着,柔声道:“以后你要帮我照顾师娘。”
陆巧怡眼泪鼻涕止不住一起往下落,她说:“秦师兄不见了,你也要走,我怎么办?”
杨晟想到秦霄竹,本来有些死寂的心不由又开始焦急,他猜楼雀星几人逃走不可能带着秦霄竹一起走,最大的可能秦霄竹还在门派,只是不知被困在哪里。倒是被杀的可能性不太大,若是秦霄竹一死,青龙帮就算是一群傻子,也该看明白燕定天被害真相了。终归来说,留着秦霄竹这个替罪羊好些,也免得将靖云派上下得罪得太狠。不过,云墨规这人本来就不能以常理推断,想到此处,杨晟心里又揪了起来。
可是他终归是要走了,他甚至没有资格留下来寻找秦霄竹下落。他抬起手,细细擦了陆巧怡眼泪,道:“你让师父他们仔细搜索门派之内,找找秦师弟下落。我――”他犹豫一下,“我暂时不会走远,就在山下找个地方住着,你有了秦师弟消息,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陆巧怡点了点头,“我知道。”
杨晟道:“师兄走了,你要听师父和师娘的话,不要让师娘难过。”
陆巧怡拉着他袖子,仍是不舍。
杨晟拍了拍她肩膀,终于还是一转身离去了。
杨晟一步一步朝着下山的方向走去,他没有回头,却也知道陆师妹和两个师弟一直站在原地看着他,似乎有人请轻叹一口气,就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起初杨晟有些茫然,不知该往何处去,如今倒是打算现在山脚下找个地方暂时住下来,也可以在附近寻找一下秦霄竹的下落。可是那之后呢?
杨晟脚步变得缓慢,他过去无论走到什么地方,心里总是牵挂着门派,牵挂着师父师娘,就好像远行的孩子应该回家了一般。可是现在,家里人已经将他赶出来了,说那里不再是他的家了。承诺过要陪着他的人已经背叛他了,他又到底该去哪里?
走到山下时已经过了正午,杨晟跪了一整夜,也许久没吃过东西了,但是他并不觉得饿,只是觉得疲惫不堪。
山脚下有个茶肆,杨晟缓缓走过去坐了下来,让小二帮他上一壶茶。
那小二本来是认得他的,这里来来往往,大多是靖云派的弟子和靖云派的客人,路过山脚时,总是会停下来歇一歇。
可是如今他换了副容貌,小二便止不住多打量他了几眼,才把茶给端了上来。
杨晟道了一声:“谢谢。”
他一个人坐着,缓缓到了茶水来喝,就仿佛喝酒一般,一连喝了好几杯。恍惚间,不知何时对面竟然坐了个白色身影,那人伸出手来按住他的手背,道:“别喝了。”
杨晟道:“又不是酒,为何不能喝?”
话音落时他才觉得不对,抬起头来猛然发现对面的人竟然是易昀非。杨晟下意识便要去抽剑,一抬手时顿时觉得一阵晕眩,他才听到易昀非柔声道:“茶水里下了药的,喝多了伤身。”
杨晟一手撑住桌面,身体抑制不住软倒下去,失去意识的瞬间他甚至觉得有些可笑,就连一声卑鄙也无力骂出口了。
再醒来时,杨晟发现自己置身在一间小木屋内。
屋子窗户开着,外面似乎是大片的农田,杨晟从床上坐起来,看了许久,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突然,木屋的门被推开了,白衣男人从外面走进来。
杨晟听到自己冷声唤道:“易昀非。”
易昀非手里端着一碗汤药,见杨晟坐起来,问道:“醒了?”
杨晟打量了一番周围,“这里是哪里?”
易昀非走到床边,坐了下来,“这里离靖云派还不远,稍等些时候,我带你回天命谷。”
杨晟道:“我不会跟你回天命谷的。”
易昀非却是恍若未闻,将药碗递了过去,“方才的茶水你喝的太多,这碗药是解那药性的,喝了吧。”
杨晟一抬手,直接将药碗挥打在了地上,“我不会喝你的药。”
易昀非看着满地流淌的药汁,道:“你不喝也不勉强,只是短时间内,你恐怕有些使不上力气,内力也会阻滞。”
“短时间内?”杨晟不禁问了一句。
易昀非平淡应道:“三、四天吧。”
杨晟闻言不禁有些后悔,可是他定然不会回头恳求易昀非,只是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易昀非站起身来,“这样也好,你老实呆两天,等孙成来了,我们就一起回去。”
杨晟愣了一下,才想起这个孙成就是天命谷中一直跟在易昀非身边服侍的高大仆人,因为很少听到易昀非叫他名字,杨晟一时间几乎没能回忆得起来。
看到易昀非要开门出去,杨晟突然出声叫住了他:“易昀非。”
易昀非停下来,回过头来看向杨晟。
杨晟开口问出了一个他心底里纠结许久的疑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和易昀非在之前明明只有一面之缘,那时候易昀非甚至怂恿展戎刺了他一刀,可是再见之时,他本以为易昀非会杀了他,却没料到自己在易昀非手中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许久以来的惊惧甚至加上几分怨恨,使得他一直没有开口问过这个问题,如今倒是猛然间觉得心静了下来,他才有了勇气开口问出这个问题。
易昀非并没有开口回答他,而是走了回来,站在床边伸手摸了摸杨晟的头,“你何必知道。”
杨晟抬起头来看向易昀非,伸手指着自己的脸,“你看我,这根本不是我的脸,是你将我变成这个模样的,你说我何必要问?”
易昀非低下头来,细细看他的脸,随后道:“这就是你的脸了。”
杨晟冷笑一声,“这不是我的脸,你何必自欺欺人,你告诉我,这到底是谁的脸?”
易昀非竟然微微转开了目光。
杨晟本以为他不会说,却不料过了些时候,易昀非竟然缓缓道:“我有个异母弟弟,生性活泼可爱,最爱缠着我,他个头矮小,家里人都说他以后肯定长不高,不过偏偏生了一副天下间独一无二的好容貌。”
杨晟怔了一下,问道:“这是他的容貌?”
却不料易昀非摇了摇头,“他没活过八岁,就被我亲手掐死了。”
杨晟愕然,“你亲手掐死你的弟弟?”
易昀非神情淡漠,“我娘是妾,本在家里受尽欺凌,最后还被他娘给逼得上吊自杀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却是亲眼见着我娘吊死在横梁上的,他日日缠着我,让我陪他出去玩,给我吃他那些小糕点,我吃到嘴里便犯恶心,后来心烦得不得了,就把他给掐死了扔在后院的水井中。”
杨晟觉得有些难以置信,“那时你多大年纪?”
易昀非回忆了一下,“十岁还是十一岁?记不清了。后来家里人发现他死了,我就从家里溜出来了,再后来遇见了孟叔,将我带进了天命谷。”
说完,易昀非看向杨晟,“到了天命谷之后,我又有些后悔了,觉得自己不该掐死他,该带着他一起走的,我常常在梦里梦见他,就是你如今这副模样,是个长不高的小矮子,弯眉翘鼻,唇红齿白的少年模样。”
杨晟听到自己的声音微微颤抖,“你把我变成这副样子,就是想要制造一个你想象中的弟弟来?”
易昀非道:“不是我的想象,你若是看过他,便知道他长大了该是这副模样。”
杨晟摇了摇头,“不是的,我不是你弟弟。”
易昀非听杨晟这么说,似乎并不在意,他又摸了一下他的头,“你想要听的,我都告诉你了,你乖乖休息,过两天我们就能启程回天命谷。”
说完,易昀非朝着门外走去。
杨晟却大声喊道:“我不会跟你回天命谷!我也不是你弟弟!你不要拿我当做他的替身!”
然而易昀非已经关门出去了。
杨晟抬手捂住脸,他只觉得难以接受,易昀非根本是个疯子,自己却因为一个疯子而变成了这副模样!
这不是他想要的!凭什么该他来承受!
杨晟从床上下来,力气还没恢复,有些跌跌撞撞的跪在了地上。地上还有瓷碗的碎片,刚才摔碎了溅落一地,无人收拾。
杨晟伸手捡起一块碎片,缓慢却又坚定地自额头上往下划了下来。
鲜血很快沿着脸颊不断往下流去,他紧紧抿住嘴唇,一声不吭,流下来的血模糊了双眼,面前一片血红,他只能闭上眼睛,然后第二下从鼻梁一直划到了嘴角。
他一连在自己脸上划了十多刀,最后觉得支撑不住了,倒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响声。
易昀非再推开门时,便看到的是鲜血横流面目全非的杨晟。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会想办法替他恢复容貌的,在这个整容都行的年代……
第 52 章
杨晟并没有完全失去知觉,那些疼痛对他来说尚且不算什么,令他难受的是因为之前易昀非下在茶水里的药性没过。
他感觉得到易昀非将他抱了起来,轻轻放在床上,然后又离开了房间。
过了片刻,易昀非似乎拿了什么东西进来,在他的脸上抹了清凉的药膏,不知是否那药膏有宁神的作用,尽管杨晟强撑着,还是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杨晟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易昀非并不在屋内。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的只是黏腻的药膏,鼻端充斥着浓浓的药味。
杨晟翻身想要下床,突然听到外面传来悠扬飘渺的笛声,他扶着墙开门出去,见到易昀非倚靠在屋前一棵大树之下,手里拿着笛子,正在吹奏。
听到杨晟出来,易昀非停了下来,对他说道:“我可以帮你恢复容貌。”
杨晟什么都没说。
只听到易昀非道:“但是你得乖乖跟我回去天命谷,不许再闹。”
杨晟声音微微有些嘶哑,却很平静,“你所谓的恢复容貌,根本不是我的容貌,我不需要。”
易昀非轻声道:“你想清楚了,你甘愿变作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杨晟却道:“总好过被当做他人,替一个已去的人活着。”
不知这句话是否触动了易昀非,他眼见着易昀非站直了身体,甚至以为易昀非会发怒,却不料易昀非只是转过身来面对着他,对他说道:“你再仔细想想,若是想通了,随时来天命谷找我。”
易昀非终究没有再说什么,朝着离开的方向走去。
杨晟突然叫住了他,“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易昀非停下来,微微侧了头。
杨晟问道:“我师弟在哪里?”
易昀非闻言,应道:“放心,他没死,只要靖云派的人没有置之不理,他就不会有事。”
杨晟闻言,总算是放下心来,他对易昀非道:“总有一日,我会替太师傅报仇。”
易昀非也只是道:“好。”
易昀非留下杨晟,独自离开了,杨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他知道凭易昀非的手段,真跟他回了天命谷,自己可能就再难离开了,所以他不后悔,即使毁了这副容貌,他反而觉得解脱。
易昀非走了,秦霄竹应该也不会有事,杨晟心里最大的石头落了下来,却又仿佛回到了最初被陆擎逐出师门那时的茫然不知所措。
他在屋前的大树下坐了一整夜,天初亮时,决定离开。
这里正如易昀非所说,是个距离靖云山脚不远的小村庄。杨晟本来在此处住下来也无不可,可是留在此处,不可避免便会遇到门派的师弟师妹们,就算他容貌已毁,要认出他来还是不难,总是徒添几分尴尬,所以杨晟最终还是打算离开。
他没有想好一定去哪里,可是只要往前走,总是能找到一个让他觉得可以留下来的地方。
可是这一路走来,杨晟发现并没有那么容易。
他从靖云派离开时,连包裹都来不及收拾,身上更是连块碎银子都没有。身上起初药性没过,走得久了就腿脚酸软,他路过附近村庄一家小食肆时,从身上掏了半天找到几个铜板,想要煮一碗素面吃,结果刚刚扶着门进去,便被人赶了出来。
实在是他容貌狰狞可怖,虽说涂了药膏,可那一脸脏黑看来像是患病不治的病人一般。
杨晟有些无奈,又不能硬闯进去,他在门口坐下来,想要歇一些时候。那食肆老板从里面丢出来两个馒头,摆摆手,让他快点走了。
杨晟有些好笑,坐了一会儿把馒头捡起来离开了。
这么走走停停,身上药性逐渐散去,体力倒是恢复了,可是那张脸无论走到哪里总是会被人驱赶。一日他用河水将脸上将药膏洗尽,见到下面苍白的脸颊上满布着鲜红的血痂,整个容貌算是完全毁尽了。
杨晟坐在河边,看着自己在水里的倒影,不禁也有些奇怪,那时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决心下那么重的手。
这些血痂最终会干涸脱落,然后留在脸上的或许是一道道白色的凸起的伤痕,看起来没有现在这么狰狞,也自然不会好看。
杨晟忽然想,不是自己的东西,就算得到了,终有一天也不得不偿还的更多。人,还是不要贪心的好。
伴随着体力和内力恢复,杨晟的路似乎要好走一些了,就算身上没钱,总能去野外找些兔子野果,将就着吃了。
他并没有走太远,他心里还有牵挂,后来在一个僻静的山村遇到一个善良的老大夫,那老人看他的脸,说可以尝试着给他治治伤。
杨晟并不想要治伤,他只是想要在这么一个远离人烟的地方待下来。于是杨晟留了下来,没事的时候帮大夫上山采药,更多的时候一个人在山脚的大河边上练剑。
他许多年没有这么努力地练习一套剑法,他记得太师叔去世前说,这套剑法名为素问,与黄帝内经素问同名,他已经无法得知太师叔为何要给这套剑法以医书命名,他如今所能做的,就是不让这套剑法失传在他的手上。
那位老大夫并不知道杨晟会武功,他以为自己只是捡到了一个被欺负花了脸的小药僮,自己尝试着给他医治他的脸,也算是留个人在身边给自己作伴。
杨晟在这个山村里一住就是两年,那套剑法到了后来,对他来说已经是烂熟于心,他根本无需考虑,手便会随着招式下意识出剑,就像他过去练习地最熟悉那套靖云派入门剑法,甚至他连飞刀也很少用了。
两年过后,老大夫死了,临死之前颇为遗憾,握着杨晟的手说没能帮他治好脸上的伤。
杨晟轻轻拍他手背,说自己并不在意。
老人家却是感叹道:“这样容貌,不好娶媳妇儿,你也不要太挑剔了。”意思是哪怕对方是个瞎的哑的,也不要在意了。
杨晟知道老人关心他,点了点头,“我有分寸。”
老大夫向来精神矍铄,缠绵病榻不过几日,便断了气。杨晟将他埋了,又替他立碑,仍是独自在这山谷住了下来。
在这个地方,杨晟无法听闻任何江湖的消息,每日里静下心来只能练剑,本以为会这么过去下,却不料突然有一日,这山中闯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那天杨晟练剑归来,正要做晚饭时,院子外面有人大声喊道:“有人吗?”
杨晟有些奇怪,竟觉得那声音有几分耳熟。不过他知道自己容貌可怖,去开门之前特意戴了个斗笠压低,遮住了脸,出了院子才发现来人真是个熟人,竟然就是那时在靖云派中,串通易昀非、钱三几人杀了晏涵清的夺命书生薛缎平。
薛缎平长相还算清秀,穿着打扮也斯文,他客气敲着院门,若非本来认识,杨晟倒真要以为他是个过路的书生了。
杨晟认出了薛缎平,薛缎平却没认出杨晟,他见到面前人的身形,估摸着叫了一句:“小兄弟?”
杨晟可以将嗓子收得尖细一些,仿佛真是个少年人一般,问道:“你是谁?有事吗?”
薛缎平见他斗笠遮着脸,忍不住疑惑起来,视线往下,想要看清杨晟容貌。
杨晟于是可以让他看到自己下颌的伤疤,化解了他的疑虑。
薛缎平松一口气,道:“我路过此处,过了宿头,不知可否借宿一宿?”
杨晟犹豫一下,打开了院子门,“好啊,请进来吧。”
他的剑用粗布裹住,仔细收在房间里的,那是老大夫还在世时养成的习惯,也不怕被薛缎平发现。
薛缎平进来之后,就急急忙忙朝着屋子里面走去。
这屋子里两间卧室,一间是老大夫过去住的,自他去世之后,便闲置了下来。
杨晟继续去做饭,他的晚饭本来简单,煮一碗野菜便能下饭,如今薛缎平突然闯了进来,他自然多给他端了一碗饭过去。
薛缎平倒也不嫌弃,似乎有些饿了,接过来便大口吃起来,丝毫也不怀疑这饭菜会不会不干净。
杨晟也低下头吃东西,接着斗笠的遮掩,偷偷看薛缎平脸色,见他不知为何,脸色越来越苍白,就好像将死之人那般,可是偏偏神情丝毫看不出来,显得异常诡异。
忽然,薛缎平的鼻孔和嘴角都往下淌出鲜血来。
杨晟终于忍耐不住,放下了饭碗看向他。
只见到薛缎平似乎一怔,说了一句:“什么?”原来是鲜血滴进了饭碗之中,将米饭染成了红色。他自己也终于察觉不对,手一抖,饭碗掉落在地上,他抬起手来,一抹嘴唇,只见到满手鲜血,同时越来越多的血自他眼角和耳孔也流了出来。
杨晟见他茫然抬手去抹,于是开口说道:“你好像中毒了。”
“中毒了?”薛缎平看向杨晟,瞬间神色狰狞,“你给我下毒?”
杨晟起身退后一步,“不是我。”他自然不会下毒,他把薛缎平放进来,当然不是为了好心收留他,他心里想的,是太师叔的血仇。然而他不会用下毒和偷袭这等卑劣手段来报仇,他要杀薛缎平,只会堂堂正正用太师叔的素问剑法来杀。
薛缎平跟着站了起来,似乎想要去捉杨晟,可是身体往前一扑,便整个人倒了下去,抽搐两下没了动静。
杨晟蹲下来,注意到薛缎平后背处似乎一团青黑,掀开他衣领,发现那处有伤,用棉布包裹了起来,不过他自己可能并不知道伤口有毒,此时白色的棉布也完全被染黑了,劲头到了外面的衣服。
杨晟将薛缎平翻过来,探他鼻息已经断了气,又见他一只手仍死死捂住胸口,于是用力搬开他的手,发现他衣服缝了内袋,里面似乎藏有东西。
杨晟扯开内袋,将东西取出来,顿时愕然。
原来那里面装了两样东西,一件是两年前薛缎平和钱三取自靖云派后山禁地的逐月剑谱,还有一件,竟然是当年云墨规从上官容墓里盗出来的破云刀法。
杨晟深吸一口气,将两样东西折起来收在身上。
这两件东西毫无疑问是薛缎平从云墨规那里拿来的,不知是偷是抢,反正不是正当手段,不然也不会中毒而亡。既然薛缎平急急忙忙跑到这处山谷躲避,那么追兵肯定也快要追来了。
杨晟不再犹豫,将薛缎平尸体拖进了那间空房之内,又将地上饭粒血迹仔细打扫了,刚刚做完,便听到院子外面有人喊道:“有人吗?”
杨晟起身擦一把额头汗水,戴上斗笠走了出去。
那竹篱之外,站了有十来个人,当先一人仍是个老熟人――楼雀星,紧跟在他后面的是钱三和他的孙子钱小三。
这浩浩荡荡一群人,应该就是来追薛缎平的。
杨晟仍是捏细了嗓子,有些怯生生的,“你们是什么人?”
楼雀星笑了笑,从他这个角度倒是能看到杨晟斗笠之下削尖白皙的下巴,可是天色太暗,却看不见伤疤,只猜测着该是个小美人,他温声问道:“小兄弟,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书生,受了伤,从这里经过?”
杨晟想了一下,犹豫着说道:“是有个书生,不知道受伤了没,天黑之前朝那边走了。”他往上山的方向一指。
楼雀星一拱手道:“多谢小兄弟了。”随后带着那一行人朝山上追了过去。
杨晟站在院子里,静静等他们走远,这才返回了屋子里面,只是一进门,便发现楼雀星坐在屋内椅子上,抬手摸了摸脸上胡须,笑得颇为轻浮,“杨晟,你真以为这般模样我就认不出你来了?薛缎平在哪里?”
第 53 章
既然被楼雀星认出来了,杨晟于是不再遮遮掩掩,恢复了本来声调,道:“薛缎平是你们的人,我怎会知道他在哪里?”
楼雀星打量着他,不知为何,杨晟始终不曾将那斗笠抬高。楼雀星忽然有些心痒难耐,他身边美人无数,想要什么样的人得不到?可杨晟他不敢动,因为他一直以为那是云墨规的人,他还没有为了一个男人晕头转向去和云墨规作对。
不过后来,楼雀星却明显察觉云墨规对杨晟似乎并不那么上心,无论是派人去靖云派盗取逐月剑,还是任由易昀非将杨晟带走,很显然的,杨晟这个人,并不在云墨规对未来的计划之中。
这是不是意味着,即使他对杨晟出手,云墨规也不会在意?
想到这里,楼雀星不由轻笑出声。
楼雀星还在浮想联翩的时候,杨晟突然出手了,他一个侧翻,一左一右两把飞刀同时出手,为的是切断楼雀星的避让之路。
然而楼雀星是何人,又岂会轻易为他两把飞刀所伤,只见他身体往下一滑,抬起手臂的同时,两根丝线从袖口疾射出来,朝着杨晟头上斗笠袭来。
杨晟侧翻正好避过,同时第三柄飞刀出手,为的是切断楼雀星的丝线。
可惜楼雀星一双宽袖里丝线似乎无穷无尽,杨晟哪里又能全部切得断?他还记得那丝线尖锐细韧,一旦碰触便是一条口子,自然不敢用身体接触,转眼间几柄飞刀已经出手,而杨晟的人却逐渐退到了一侧卧室门内。
他这两年飞刀用得极少,云墨规给他那套早已经收了起来,而是自己找山下铁匠打了一套普通飞刀,用来抓兔子山鸡,丢失了也不心疼。他对楼雀星出手,目的也是为了回到自己房间里面,去取他的望星剑。
望星剑裹着粗布放在床侧,杨晟一手抓过来,同时破窗而出。
楼雀星自然不会放过他,追进了屋内,也跟着从窗户翻出来。
却不料杨晟根本没有打算逃跑,楼雀星身体刚刚探出窗外,眼前寒光一闪,望星剑便从他胸前削了过去。
楼雀星双手一侧,身体朝前翻滚,避开了杨晟这一剑。然而在楼雀星方才站稳的瞬间,杨晟的下一剑已经削到,从他腰侧横劈过去。
楼雀星微微有些吃惊,杨晟接连两招一气呵成,就好像同一招式分解而出的两个动作般自然流畅。可是楼雀星知道不是,因为他的站位杨晟本该估计不到,他这一变招太过敏捷,倒不像楼雀星认识的那个杨晟了。
两年前在棋麓山庄,楼雀星就和杨晟交过手,那时杨晟也是用的剑,没有使过飞刀。楼雀星交手之下,觉得杨晟剑术只能算是平平,就不知飞刀技艺是否更加精湛。可是今天交手,明显与那一日感觉不同,杨晟剑招质朴流利,看似平淡,却招招冲着人要害而来。而且他变招速度极快,楼雀星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动作微微受到了对方的压制。
楼雀星所不知道的,是这两年杨晟每日从早到晚,不曾间断地练习素问的剑招,那是他融入骨血的,根本无需思考的身体最直接的反应。
杨晟的剑招越来越快,而且望星不像飞刀,它可以不断斩开楼雀星袭来的丝线,楼雀星逐渐变得被动。他开始有些后悔,因为以为凭自己一人之力能够轻易收服杨晟,所以让钱三一行继续上山去追薛缎平的下落。
杨晟将楼雀星逼得连连后退,当人退至墙边之时,杨晟突然收了剑,转身朝上山的方向奔去。
身后两根丝线追来,杨晟甚至不必回头,反手长剑一斩,便将线斩断了。
楼雀星没有再追来,杨晟迅速往上山的方向跑去,他想要去追钱三。
夜里的山路并不好走,不过对杨晟来说不存在,他在这个地方住了两年,半夜也曾经上山帮老大夫采过药,附近几座山头他都很熟悉。
楼雀星虽然认出来他是杨晟,不过估摸着杨晟不会收留薛缎平,所以让钱三率人继续往山上走,自己一个人留下来对付杨晟。却没料到薛缎平已经毒发身亡,死在了杨晟那间小屋子里面,而钱三和楼雀星分开,也给了杨晟一个机会,找到钱三替晏涵清报仇。
那时与晏涵清交手的人,算上钱小三一共四个,明明晏涵清已经中毒,他们可以将人控制住直接去取逐月剑谱,但是钱三和薛缎平两个,仍是一人一下将晏涵清杀死。相比起易昀非来,杨晟倒是跟恨这两个人些。
虽然这些年他没有想过主动下山报仇,可是他们现在既然撞到了杨晟眼前,又岂有轻易放过的道理?
杨晟一直追到岔路口时,蹲下来分辨地上脚印。
楼雀星这一次除了钱三爷孙,还带了十来个人,不过杨晟看到地上纷乱的脚印大多往右边道路去了,剩下一大一小两对脚印却是朝左边的,他知道,钱三爷孙两应该是和那些人分开了。既然这样,就更好了。
杨晟循着左边山路追上去,他并没有刻意掩藏身形,他就是要面对面与钱三打上一场,用晏涵清的素问剑法。
杨晟追了一截,并没有发现钱三两人踪迹,突然之间,他停了下来,听到旁边草叶微微一颤,同时抬剑横劈过去。
原来钱三发现有人追了过来,竟是藏了起来想要偷袭杨晟。
老乞丐钱三指甲又黑又长,看似脏污,其实指甲盖里藏了剧毒,若是被他指甲抓破,剧毒便会自伤口入血。
他那一下险些将杨晟后背抓破,杨晟却是一挥长剑差点斩断了他的手。
钱三缩手,同时伸出腿来,想要绊倒杨晟。
这时候,钱三本以为杨晟会后退闪避,却不料杨晟刚才横斩过去那一下剑招未死,竟又直接反手往下削去。
钱三脸色陡变,任凭他动作再快,仍是慢了杨晟长剑一步,腿上被划了一条长口子。
钱三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他抽出腰上烟袋,用力吸了一口,毒烟朝杨晟脸上吐来。
杨晟知道他意图,屏息后退的同时,手中望星却是朝前一挑,径去挑钱三那手中烟袋。钱三吃了一惊,不得不后退两步,可是下一口毒烟再喷出时,显然就难以威胁到杨晟了。
钱小三本来站在一旁,见到钱三对付杨晟有些吃力,于是噌噌两步攀上钱三肩头。比起两年前,钱小三已经长高了一截,他双腿牢牢盘在钱三腰上,双手分握了两只短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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