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伍庄重地正了正自己的衣领。
然后把袖子也整了整,双手把头发顺了顺。
然后迈开稳健的步子走到冰棺旁,看清楚了里面躺着的确实是高财富后。
他走到冰棺前头的香案前,伸手拿了六支香。
这是殡仪馆的规矩,工作人员会放好在案上,记账收取费用。
唐伍把香凑近燃烧的白色蜡烛上,小心翼翼地点燃。
然后侧过头,朝丁寻示意。
丁寻连忙走上前去,和唐伍并排站在香案前。
“给,孩子,也给他烧柱香吧,人死为大。”
“好。”
丁寻接过唐伍递给他的三支香。
和唐伍一道,朝着高财富的香案拜了三拜。
随后他们俩把香插到香炉里。
唐伍又从香案上拿了一叠草纸,分了一把给丁寻。
俩人蹲在香案前的一个不锈钢盘子旁,烧了两扎纸钱。
起身后。
丁寻走到高财富身侧。
看着静静地躺在棺材里的高财富。
那张平日里总是批笑肉不笑的、布满褶子的、油腻腻的脸。
经过殡仪馆入殓师的打理,显得慈祥了许多。
他已经穿上了殡仪馆“丧事一条龙服务社”提供的寿衣。
一双鱼泡眼紧闭着,没有了往日那副奸诈的神采。
他的双手搭在胸前,整个人安详得仿佛睡着了一般。
看到这副情形,不知怎地,丁寻觉得心里松了一口气儿。
以往的父仇虽然该报。
但是这个仇人却又为了救他的母亲而死。
冥冥之中,或许是老天的安排。
让高财富把欠丁家的,欠叶雅心的,以这种方式偿还了。
“财富叔,你这一生的罪过到今天算是了了。”
“你是长辈,我依旧喊你一声财富叔。”
“你走好,到了那边如果见到我爸,你再向他老人家忏悔吧。”
“对了,你的儿子高峰,只要他积极改造,等他出狱后,我会帮他。”
丁寻默默地站了一分多钟。
唐伍走到他身旁。
然后对着高财富说:“老高,你虽然救了雅心,但你错事太多,我也就不感谢你了,你就放心去吧!”
说完,爷俩走出了门。
唐伍轻轻地把门关上。
“这道门,隔着两个世界。”
“大叔,咱们走吧。”
俩人心情都很沉重,他们走到办事窗口。
丁寻咨询了一下丧葬收费。
里面的女人把一张清单递给他:“你自己看看吧,他们家还有人吗?”
一天了,没有一位家属前来吊唁。
在工作人员看来,这应该是一位孤寡老人。
丧葬费用很有可能是他们村里出,或者民政部门出。
看完清单,丁寻有一股凄凉感。
清单明细很简单,没有用到多少丧葬用品,甚至连吹打班字都省了。
高财富会在那间屋子的冰棺里一直躺到结案那天。
随后才例行火化,骨灰都不知有谁会来认领。
“大姨,别家的老人丧葬用的啥,这边你也帮我安排用啥吧。”
“唢呐班子、洋乐队啥的,别人有啥咱也用啥,一样都别少。”
他把清单递回给工作人员。
那女人惊愕地看着丁寻和唐伍。
“和别家一样?那费用有人出吗?”
“有,一切费用我出!”丁寻果断地说。
“你出?你们是去世老人的啥人呀?”
“我们和他是同村的。”
“同村的?”两名女人狐疑地打量着他们。
看完,她们信了。
她们认定,唐伍和丁寻坚定的目光不像是在骗她们。
“你们乡亲可真好哈,那我们就替你们安排了。”
“多谢两位大姨!”
“那火化的日子定了吗?”
“暂时还没有,听警署的吧。”
“好吧,那我们就只管照你们的安排办事儿了。”
丁寻掏出钱:“之前的费用我先结了,还放一部分……”
“不用,这个倒不用,用了的全都给你列在清单上,咱们最后再来结账,这样不会乱,好吧?”
丁寻听了,感到很欣慰。
由于高财富这情况很特殊,唯一的儿子在监狱里。
高家如今是树倒猢狲散,没有人愿意来搭理一个死人。
其他的旁支会来的,暂时还不知道他已经死了。
所以丁寻担心这边工作人员不见钱,就不给办好。
才想先给部分钱让她们放心。
“真是太感谢了!”
“不谢啊,小伙子真会说话。”
“那,两位大姨,我们先走了。”
“好好,再见哈!”
丁寻和唐伍开着车离开了殡仪馆。
到了县城和水牛坪方向的三岔路口,丁寻才缓过气儿来。
那股瘆人的、令人倍感压抑的气氛消散了。
“孩子,你做得对!”唐伍边打着方向盘边说。
丁寻一愣,问道:“大叔,你说啥?”
“我说你刚才在殡仪馆那么安排,做得对!”
“我还担心大叔会觉得我多事儿,我只是觉得我该做点啥。”
“对,就不算为他高财富,为你自己的良心,这么做没有错。”
“大叔,回去就不要和我妈说吧?”
唐伍笑了。
他说:“你是怕你妈会不乐意?”
“是。”丁寻实话实说。
毕竟高财富是外人,他刚才又是出钱、又是交代安排。
完全就是一个后辈做的事儿。
丁家和高家别说有仇,就算没仇也不是一个家族,轮不到丁寻来做这些。
换做一般人的母亲,绝对会反对儿子替别人尽孝。
“那你想多了。”唐伍继续笑道。
“你的妈妈你还不了解么?”
“她是位极其善良的女人。”
“她只会支持你这么做。”
“何况高财富救了雅心的命。”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爸在世,他也会支持你这么做。”
丁寻这才安下心来。
他知道,虽然父亲和母亲只是名义上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
到父亲死他们都没有圆过房。
但是总归是一家人,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
俩人都是他所认识的最善良的人,这大概也应了那句俗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吧?
车一路顺畅通行,很快就进了水牛坪村。
一进村口。
远远地就看见村里路边那栋高家的洋房,四周已经挂满了白布。
“那些是谁弄的?”唐伍立即减速前行。
带着同样的疑问,丁寻也想知道答案。
车在高家大门前停下来了。
高家大厅里传出来一个女人的悠扬婉转的哭丧声。
“这是谁在哭?”丁寻惊讶地问门口的村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