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两个星期之后,易晚在蜜蜜厨房打扫卫生的时候,宋景年又杵在门口看她。
她不知是哪里来的想法,并不只是简单地擦擦料理台,从拆洗油烟机、清理烤箱内壁、刮铲角落灰渍一直到分类抽屉物品,做得比在家里都详细。
仿佛一场道别。
喷瓶里的洗涤液散发出虚假又刺激的柠檬香味,宋景年不由得抽抽鼻子,反观那边的小女仆,似乎已经是习惯了这种气味,拿着一块百洁布擦得正欢。
等到宋景年觉得自己差不多被这种恶劣味道腌入味了时,易晚终于转过身来,看见他用老姿势抱臂倚门,过于熟悉的感觉让她都没有惊讶:“……你什么时候在那里的?”
“从那瓶洗涤液还剩一半的时候开始。”她的老板依旧冷淡刻薄,睨她的眼神里似乎真的有一两分嫌弃:“现在只剩一个底了,你打扫卫生这么消耗物资的嘛?”
易晚呆滞:……
她是用了一瓶洗涤液,两块抹布,叁个垃圾袋……但那都是必要的好吗?冰箱里堆了过期的食材,橱柜的最里面居然还有昆虫的尸体,她没尖叫着落荒而逃已经很不错了好吗?
不过她知道怎么对付她的老板。
“那景年哥哥扣我工资吧。”
这回轮到宋景年呆滞了。
望着干净得闪闪发亮的厨房,他决定生硬地转移话题:“上次的事,有进展了。”
上次?哪次?虽然知道他总是言简意赅,但这没头没尾的也……易晚歪着头,用沉默作为她没听懂的回答。
“咳,”宋景年清清嗓子,这洗涤剂味道真不行,赶紧用完了也好,“通过你找到的收据,查到了张局长因为酒精性肝病入院治疗,追溯到他之前多次铺张宴饮,甚至收受贿赂的记录,这下可有事情做了。”
他很少笑得这么柔和:“多亏了你。”
那一刻易晚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开心或者喜悦,而是一种释然。
她卖弄皮相这么久,之所以能在屈辱中坚持下来,除了经济的压力让她不得不如此,还有一部分毅力,靠的就是一口气,一份信仰:
我用自己的方式,在做有意义的事情。
风尘不是什么好词,没人会否认;失足和沦落,也总是归为一谈。
但我不愿永远下坠,就算是在低微尘土中,我也不会放弃对美好的向往,我也能成为一个正直勇敢的人。
不论我是继续摸爬滚打,亦或者翻身重来;不论我是小晨,亦或者是易晚,这份精神都是不会变的。
在她决定“金盆洗手”的最后时刻,能再一次,并且以攻克这么大一个难关为结果证明自己,这对她真的很重要。
易晚首先是长叹一口气,然后才开始笑:“那真是太好了!”说着就往宋景年身上扑,然后被他挡住了。
……?
宋景年实在忍不住揉了揉鼻子:“……先把手套摘了,再换身衣裳。”
靠,他是真受不了那洗涤剂!
少女先是乖乖处理了满是泡泡的橡胶手套,回头看见宋景年有点狼狈地抽纸巾擦鼻涕的身影,使坏心起,一个助跑跳上他后背:“哥哥~!我好开心!”
宋景年一个踉跄,先是条件反射把她搂紧了,然后才反应过来发出低吼:
“易晚晚!给老子下来!”
隔着大厅,前台处的桃桃和小影趴在墙边听壁脚。小影“哗”一声:“叫哥哥诶,她果然跟老板关系不一般。”虽然这已经是大家默认的事情了。
桃桃侧着头,手拢在耳朵边上:“小晨的本名叫什么?晚晚?”好好听哦……
还没听见更多动静,手上就挨了小影一下:“你过来点!别让老板发现!”
双马尾的少女却不怎么担心的样子:“反正小晨应该要走了,我看老板最近心情也很好的样子,没什么的。”
听见她这么说,小影的肩膀突然就塌了下去。“她真的要走了吗?”
“嗯?”桃桃从没见过小影这副模样,“她走了,你的客人就多了呀,怎么还不高兴了?”
“我哪有不高兴!我只是……呃……”
只是什么呢?小影结巴起来,只觉得自己果然不如小晨那样的大学生,想说点啥都不知道用什么词汇。
但桃桃却听懂了。
“其实你也想走的,是不是?”
小影猛地抬了一下头,但马上又转了开去。桃桃低头理了理头发,摘掉几根分叉,过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雪儿也很久没有来过了。”
厨房那边的声音相当欢快,听上去像是小晨非要塞什么给老板,然后被老板反过来压着只能求饶。
“别……围裙带……年哥哥……我错了……”
反观前台这边一片寂静,电脑主机偶尔吱嘎一声,电源的灯像一只疑惑眨巴的眼睛。
先开口的还是桃桃,她望着大厅,明亮的日光浮动在一门之外。“等我把我妈妈安顿好了,我想回去读书。”
桃桃才18岁,还年轻。小影点点头,自己不是那块料,但小妹妹还有未来。
至于她自己嘛……小影握了握拳头。其实她一直模模糊糊地想自己开个小美甲店,她做什么事都马马虎虎,唯独干这个特别有耐心。
要不……再坚持一点时间,攒点基础资金,她也……
但小影又有点担心,自己没什么头脑,从头打拼哪有两腿一张来钱快?万一她失败……
突然桃桃的声音又响起来:“总比现在要好。”
“小晨都可以,我们又怎么不行。”
是啊……是呀!总比现在要好!
小影突然眼眶湿润起来,哪怕艰难,总比现在看人脸色,曲意逢迎的日子要好啊!
果真是人笨,还要让妹妹来教她道理。
易晚被心浮气躁的宋景年从厨房里拉出来时,就看见前台两个姐妹这么诡异地沉默着。小影破天荒的没有翻她白眼,这可真是稀奇。
她没心思去思考她们,刚才逗宋景年太狠,接下来可有一番折腾等着她呢。
唉,厨房还差一点没清完,下次吧。
等她把这里全部亲手打扫一遍,也算是一个离开前的交待了。
就这样,易晚一点点从蜜蜜的里线转为外线,又从外线变成宋景年专属秘书。在完成了张局长的任务之后,更是彻底退出舞台,很少会出现在客人面前了。
作为后果,客人的数量有明显的下降,但无论是宋景年,亦或者是其他的女仆妹妹,似乎都没有什么意见。
不知不觉已经又来到了年末的十二月,易晚有些感慨。去年这个时候,她整个人紧绷得像一根拉紧的弦,碰一下就会在尖锐中应声断裂。
那时身边几乎是一个人也没有,全部被她含蓄或者决绝地推开,因为她觉得自己不配;现在倒是活成一副以前完全没想过的样子,但她觉得这样也不错,大家都可以开心,她也不例外。
人可以在很短的时间里快速改变,也可以在很长的时间里一成不变。
她做好了准备,要用自己的眼睛,去见证他们最后的结局。
冬日冷得毫无新意,同样惨白的天,同样低沉的云,同样裹紧衣襟的你和我。啸鸣的风仿佛在对着耳朵大喊,提醒着忘记了的事情。
但谁如果能听懂,也就没有后来的故事了。
今天各种时间合适,易晚打算去蜜蜜收拾一下放在那边的衣物。但周天许的学院正好召开年级会议,事关毕业就业和升学。易晚一听,就让他一定要去:“不用送我了,我下午没课,过去长街的时间不会太晚。”
周天许当然不想开什么会,但若他不去,易晚念叨起来也不是轻易肯罢休的。他想想这几次观察下来,好像那小舅真没再出现过,心中稍定。
“那你欠我一次约会。”他武断专横道。
易晚莫名其妙就欠了他一次,一巴掌抽在他手臂上:“你想得美!”但毫无惩戒作用,反被兜头抱得死紧,由他蹭乱了头发。
她顺利一人来到蜜蜜。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姐妹们通用的女仆衣裙自然还是留在店里,不过是储物柜里一两套换洗备用的衣服,一些洗澡打扮的瓶瓶罐罐,还有些可能会派上用场的文件。
宋景年见到她就开始发表不满:“这些东西你就放我那里,有什么大不了的,干甚还要拿回去。”
易晚无语:“这只是更衣室里的,我放你那里的东西还少么?又不是再也不来了……”
这最后一句精准切中宋景年的痛点,听到她这样说,他仿佛极为满意。刚想开口,突然电话又响起来,是技术室的人。易晚无意偷听,但还是捕捉到一些词汇。
张局长的事情又不确定了?
挂了电话,宋景年捏捏她的下巴:“没事,有个地方的图像处理出了问题,我去看看。”嘴上说着没事,下楼去地下室的脚步却很急。
那些事情易晚帮不上忙,便也不好打扰,看看时间不早不晚,便归整好东西准备拎着回学校了。
到这时为止,前台的阿彪没有说过一个字。
自从上次叁个人搅和在一起之后,他就再也没主动找过易晚,此时也只是盯着台面,神情晦涩。
易晚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摸了摸他短短的发茬,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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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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