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在一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裴娟裴秀站在上屋的台阶上,朝下边只会周菊捡玉米棒子,两人却纹丝不动,裴征脸上闪过恼意,终究什么都没说,待院子里的粮食全部进了屋,几人狼狈不堪,浑身上下淌着水,裴老头撩起桌上的烟杆朝裴万砸去,大家默不作声,裴万缩着身子,任由裴老头打骂。
看裴老头气得厉害,中间怕是还有事。裴征不欲搅和,抬脚欲回屋,裴老头看出他的意思,叫住了他,“晚上和你媳妇过来吃饭。”
回头,扫过宋氏紧紧抿着的唇,裴征毫不迟疑地拒绝道,“不了,天儿还早着,中午剩了点饭菜,晚上热热就成。”中午沈芸诺做了菌子馅儿的包子,故意留了几个晚上吃,家里有吃的,裴征不想看宋氏脸色。
裴老头抬手打断裴征的话,“过来吃,我有话与你说,你院子里的玉米全抢回来了吧?”其实不问裴老头也知晓答案,若小院子里的玉米没收,裴征不会过来帮忙的,望着屋子里淌着水的玉米,怒气横生,气鼓鼓地瞪着裴万,裴万吓得后退了一步,低着头,缓缓蹲下身去。
“咱家今年的玉米算是白收了,都是你做的好事。”地里的玉米全部收回来了,一家人忙着去地里割玉米杆,眼看着天色不对,一家人往回走,没到院子就下起雨来,裴万躺在玉米堆里,呼呼睡大觉,裴老头气得不轻,雨来得快,眼看着抢粮食来不及了,家里人多,裴老头让人抓着凉席往屋里拖,凉席中央的玉米重,压得凉席坏了,玉米掉在泥地里,裴老头愤怒不止,凉席破了口子,裴万自告奋勇在家里修凉席,到头来成了这样子,裴老头如何不生气?
宋氏舍不得儿子挨骂,双眼幽深的望着裴征,质问道,“你出来帮忙你媳妇呢?看着咱家玉米淋雨,她是不是心里痛快了?”宋氏发髻散了,乱糟糟的贴在脸上,发丝上还滴着水,手指着裴征,气得厉害,“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胳膊往外拐的,咱家玉米坏了,缴税拿不出粮食可怎么办啊,你媳妇怎么不出来帮忙,都是她……”
隐隐似要将一切怪在沈芸诺身上,裴征脸色阴沉,淡淡地瞥了宋氏一眼,眼眸平静地可怕,“娘还是想着怎么收拾一屋子粮食吧,家里都是种地的老手了,平白无故将错怪在旁人身上,说出去不是叫人笑掉大牙吗?”说完,头也不回的回了屋,下次,他也不出来了,分了家,裴家如何做,他管不着。
回到屋里,沈芸诺烧好一锅水让他先洗澡,望着她素净的小脸,裴征脸上有了些许笑,真正关系他的,只有他媳妇了。
傍晚,三人在屋里吃饭,听着上房传来怒骂,夹杂着宋氏的哭喊,裴征置若罔闻,夹了一筷子菌子,大口大口喝着汤,酸菜煮菌子,配着包子,开胃得很,“今日下了雨,山里菌子又会多起来,明早我上山摘了给于宅送去,顺便买点鸡蛋回来。”
他大伯一家搬进青砖大瓦房,请客吃饭,他们总得送礼,家里没有拿得出手的,裴征想着去镇上买,其实在村里买更方便,裴征不想裴家那边来闹,宁肯去镇上。又问沈芸诺需要什么,他一并买回来。
“快入秋了,你去布庄看看可有便宜的布,买两丈回来,给你和小洛一人做身衣衫。”买成衣,价格贵,家里的粮食收了,接下来几日没多大的事儿,正好可以做两人的衣衫。
裴征想摇头,他和沈聪回来在城里买了身衣衫,而沈芸诺,一年多没做过新衣衫了,“行,我记着了。”
三人吃了饭,早早睡去,而上房,到半夜了,声音才渐渐消弭……
翌日,天边刚显出一丝白,沈芸诺就睁开了眼,裴征已经到门口了,他身形高大,蹑手蹑脚的模样甚是滑稽,撑起身子坐了起来,“你等会,我做早饭,下着雨,吃了早饭再进山。”
家里没有蓑衣,裴征惦记着山里的菌子,打算的是去起床直接去山里,听到背后响起沈芸诺的声音,他转过身来,望向滴着雨的屋檐,眼底蔓延出笑意,“我去生火。”
沈芸诺点头,整理好衣衫,准备做三张饼,再给两人蒸鸡蛋羹,裴征干活需要补身子,小洛身子弱,也需补补,她动作利落,刚将饼摊开,门口传来敲门声,屋子里的小洛喊着娘,沈芸诺应了声,握着铲子将饼翻了个面,这才去开门,小洛自己爬下床,站在门边揉着眼睛,早晨的天,风带着丝丝凉意,沈芸诺让他回屋再睡会,门口再次传来叩门声,“谁啊?”
“三弟妹,是我,爹让我过来叫你和三弟过去一趟。”昨晚,一家人吵得厉害,玉米泡胀了,裴老头担心发霉生芽,玉米粒子在炕上烘了一晚上了,玉米棒子还湿着,裴老头的意思,让裴征过去帮忙,韩梅心里觉得不太可能,裴征也有玉米棒子等着搓,哪会空出时间帮他们?不过裴老头指明要她来,韩梅也没法。
沈芸诺推开门,韩梅刚迈进一只脚,一抹浅灰色的身影越过自己走了进去,刘花儿闻着味儿来的,几乎每天都能闻到这边屋里传出的香味,刘花儿馋得厉害,昨晚一宿没睡,看韩梅来这边,她也不困了,悄悄跟了过来。
屋子隔成两间,竟不觉得狭小,刘花儿转一圈,看角落竖着柜子,差不多她胸口高,刘花儿上前就要揭开,被沈芸诺挡在了身前,冷脸望着她,刘花儿摸摸鼻子,悻悻然道,“我就看看里边装了什么,说起来,还是第一次来三弟妹家,三弟妹不介绍介绍?”
调转视线,沈芸诺开门见山地问韩梅,“大嫂来所谓何事?家里还有事忙……”
韩梅已经看见院子里的棒芯了,心里闪过诧异,“你和三弟没将棒芯收回来?”棒芯用处大着,喂猪的人家将棒芯剁碎,煮了喂猪,最不济也能当柴火烧,哪能任由着淋雨的?
“嗯。”沈芸诺不欲多说,牵着小洛去了灶房,韩梅和刘花儿走进灶房,又是眼前一亮,明明不是土坯墙,灶房明亮宽敞不说,灶台背后,用木头堆砌了张长桌子,砧板,调味罐整整齐齐地顺着摆放,往上是橱柜,几个大碗,几个小碗,最让韩梅羡慕的是,灶房干净,地儿不潮湿,和家里的灶房明显不同。
刘花儿则望着锅里的饼流出了口水,“三弟妹真舍得,大早上就烙饼吃呢,我家小栓念叨好多回了,三弟妹给我一张,我给我家小栓带回去。”她眼睛尖,注意到旁边两个小碗有鸡蛋,不由自主地吸了吸口水,一脸艳羡,“三弟妹,你家日子真是过好了,又是细面又是鸡蛋的,得花多少银子啊?”
沈芸诺将锅里的饼再翻了翻,看灶台边的刘花儿忍不住直接伸手拿了,心里不喜,裴征站起身,铁青着脸,“天儿亮了,大嫂二嫂又要忙了吧,我就不留二位了。”
早饭,沈芸诺都是按着量做的,三张饼,不多也不少,刘花儿贪婪,一张饼给小栓,肯定还要拿一张自己吃,家里不富裕,裴征不会傻到为了外人饿自家人的肚子。
裴征面色不善,刘花儿搓搓手,终究没有伸出去,不过也不肯走,巴巴地靠着沈芸诺,“三弟妹,你看我抱小栓过来?”
沈芸诺不吭声,韩梅在旁边看不下去,冷斥道,“二弟妹若喜欢三弟妹家的吃食,待会回去我就和娘说一声。”她向来倨傲,裴征说了那种话,她如何还有脸留下,转身快步走了,刘花儿不敢得罪韩梅,三步回头脸带不舍地走了,刚出门,小洛啪的声关了屋子,搬来凳子落了闩,沈芸诺听着动静,见此,哭笑不得,“你倒是个心思多的。”
刘花儿回屋将沈芸诺家的早饭添油加醋的说了,宋氏昨晚骂了大半夜,嗓音哑了,怒视着刘花儿,拍着桌子大骂,裴老头听得头疼,一家人一宿没睡,屋里的玉米棒子还堆着呢,朝宋氏怒吼道,“嗓子成这样了还骂人,不能安生一会儿吗?”骂了宋氏又训斥刘花儿,“你要羡慕,你和老二也给我分出去,省得家里闹哄哄的。”
刘花儿顿时焉了气,张张嘴,缩着身子趴在桌上。
裴娟冷笑一声,劝裴老头,“爹,您别生气,二弟妹不是羡慕,想想三弟一家没分家的时候是什么情形?如今呢,院子里时不时飘来香味,哪怕我在刘家吃香的喝辣的,回来住几天闻着都嘴馋,何况二弟妹?”看裴老头平息了怒气,她继续道,“怎么说三弟也是咱家的人,吃点好的竟也不想着您和娘,也就爹娘好说话,换做别家老人,谁不指着三弟三弟妹脊梁骨骂?”
一番话说到裴老头心里,裴征分家出去后,只请过他和宋氏一次,两人还没去,之后再没问过了,院子里时不时传来的香味他不提不代表他心里没数,如今听裴娟说起来,裴老头来了火气,“老三呢,把老三给我叫过来。”
韩梅多看了裴娟几眼,不喜裴娟的做法,她嫁出去的女儿挑拨家里关系是何用意?“三弟三弟妹再做早饭,怕要等会。”
谁知,一等,大半个时辰都不见人从屋里出来,韩梅再敲门,里边没了动静,裴娟酸言酸语了两句,和裴秀回屋里去了,韩梅和裴勇在自家屋里说话,“爹也是拎不清的,昨日,大妹小妹也在,可没见她们帮衬一把,从中挑唆爹生三弟的气她倒是振振有词的,等着吧,三弟拧起来,谁都奈何不了他。”
韩梅嫁进裴家那会,裴征已经是半大的孩子了,对她这个大嫂速来敬重,宋氏做人不地道,寒了裴征的心,设身处地,那种事不管搁谁身上都不能释怀。
她有自己的心思,不代表她认同宋氏为了银子出卖儿子的做法,和裴勇道,“大妹为人如何你心里清楚,以后可别听她拾掇……”
裴勇点头,“我心里有数,出去吧,玉米棒子怕得先挑出来,脏的是洗洗还是留下自己吃,问过爹娘再说。”脏了的玉米,缴税是不收的,这也是为何庄户人家格外小心谨慎的原因,想着忙活一晚上,裴勇对裴万也是存着埋怨的,他甚至想,如果服徭役的是裴万,家里定不是现在这样子。
裴征去山里摘菜,沈芸诺带着小洛去河边洗衣服,下了一晚上的雨,河水涨了,沈芸诺让小洛坐在她身后,沈芸诺回去的路上遇着韩梅,她仔细着脚下的路,庄户人家有雨靴的甚少,周菊脚下的草鞋还是前两年的,抬起头,嗫喏地叫了声“三嫂。”
“四弟妹去河边呢。”
上次后,一家人的衣衫都周菊负责洗,可能因为没生孩子,周菊在家里不爱说话,常常都低着头,什么事都听宋氏的,再不情愿也不敢说个不字,沈芸诺拉了拉小洛,小洛脆生生喊道,“四婶。”
周菊哎了声,很是局促,两人交错而过,周菊忍不住说了家里的事儿,沈芸诺不以为意,“家里事情多,他爹去镇上得买点鸡蛋给大伯做乔迁礼,爹娘真有急事,等他爹回来再说吧。”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爹娘想让你和三哥帮着搓玉米粒子。”周菊缓缓说了原因,她有自己的算盘,不过,不如宋氏写在脸上,而且,她没生儿子,站不稳脚跟,做任何事都畏手畏脚,想到什么,她低头看向自己平坦的小腹,眼里的光若隐若灭。
沈芸诺晾好衣衫,上房传来宋氏尖锐沙哑的笑声,沈芸诺心里疑惑,从她穿过来,从未听宋氏笑得如此开心过,而且,隐约听着上房还有重要的客人来了,光听声音就能想象宋氏笑得乐不可支的嘴脸了。
不过,没等多久她就明白裴家来谁了,只因为,中午的时候,宋氏让周菊过来知会她,没事别出门,得罪了贵人,周菊说得隐晦,沈芸诺也明白过来,媒人带人上门相看裴秀,十之八,九是成了,看宋氏热络的程度,对方家条件不错,沈芸诺送周菊出门,瞥了眼上房,宋氏拉着个妇人的手,爽朗说着话,裴老头在一侧,脸上难掩喜色,而裴秀,和韩梅在灶房忙活。
裴秀十指不沾阳春水,做饭估计是不能的,媒人带人上门相看,裴家有了结亲的心思少不得要让裴秀出来露一手,展示自己的厨艺,韩梅从中帮忙怕是宋氏的意思,不过蛮得了一时,还能瞒一辈子不成?
事后,若男方家追究起来,最后遭罪的还是裴秀,不过,沈芸诺私心还是希望裴秀嫁得好,裴家有钱了,或许事儿就少了。
方圆十里的亲事都靠媒人一张嘴,一尝饭菜的味道就知晓其中蹊跷,夏家给的说媒钱多,若非如此,她才看不上裴家这样瞒天过海的呢,尝了饭菜,又说了彼此一番好话,走的时候,双方都满意得很,回到屋里,宋氏乐开了花,难掩激动,“老头子,咱女婿家养着长工,以后孝顺咱的会少么?”
裴老头抽了支烟,警告宋氏,“夏家还没上门提亲,你可别乱说,话传到夏家人耳朵里像什么话,娟儿听着了也会不高兴。”裴娟和夏家的人一道回了,对裴娟,裴老头心里是存着亏欠的,好在刘文山争气,裴娟的日子才好过了。
裴征回来得知上房的事儿,听说韩梅替裴秀做的饭,拧眉道,“娘做事糊涂,爹也糊涂了,人说了一辈子的媒,会看不出这种把戏?找个日子,将那扇门堵成墙。”
听完沈芸诺说的,裴征想起分家,一切都有了说法,宋氏为了给裴秀说这门亲事才将他分出来的吧,心里一阵苦涩,面上不显半分,“下午我将礼给大伯送过去,我买了三十个鸡蛋,以后早上咱一人一个。”
这几日,都是他和小洛一人一个鸡蛋,沈芸诺无论如何也不吃,裴征看在眼里,“对了,今天我在山里遇着一种菌子,长得和木耳差不多,颜色偏白,以往没遇着过,也不知能吃不?”
沈芸诺没想太多,替小洛夹了一筷子丝瓜,点头道,“院子里还是还有鸡吗,喂它吃,没问题的话咱再吃。”
谁知,午饭一过,裴老头亲自过来了,盯着饭桌上,开门见山地让裴征帮忙搓玉米粒子,“那么多,总不能看着它坏掉,你和你媳妇都来。”说完,问裴征中午吃的什么,明显埋怨裴征不孝顺,吃东西不想着他。
“不是什么稀罕的,镇上肉铺不要钱的骨头,爹想要的话,灶房里有,我给爹拿。”不是他不孝顺,裴家人多,宋氏又是个不知足的,他不想惹来麻烦,麻烦再小,他也开始烦了。
裴老头冷哼了一声,双手抄在背后,不悦地出去了,到门口了,屋里传来裴征不冷不热的声音,“下午我媳妇还有事,走不开,爹那边实在是忙的话,我过来帮个下午。”
裴征向来疼沈芸诺,知晓裴家人的性子,不乐意沈芸诺和裴家人打交道,有他,就够了。
裴老头身子一顿,回头,看裴征神色淡漠,他想说点什么,在裴征好似能看穿他心思的眼神下,裴老头脊背僵直,留下一句,“随你。”就走了。
木板搓玉米快,有宋氏数落沈芸诺不帮忙的例子在前,裴征只字不提木板的事儿,一家人挤在屋子里搓玉米,裴秀倒是勤快了许多,不时帮忙往碗里添点水,宋氏不住点头,得意地说着裴秀的亲事,说得裴秀面红耳赤地躲回了屋。
“老三,秀秀也是你妹子,先说好,你们几个当哥哥的可要点压箱底的银子,夏家不比其他,没银子傍身,秀秀在夏家也直不起身子。”宋氏目光悠悠地盯着裴征,不容置疑道。
裴征未出声,一旁的刘花儿不答应了,“娘,咱手里的钱都您管着,哪有钱给小妹?”
宋氏剜她一眼,“不会说话就给我闭嘴,没人当你是哑巴。”
“我说的本就是实话。”刘花儿撇撇嘴,嘟哝道,气得宋氏顺手将手里的玉米棒子扔向她,刘花儿反应快地躲开了,向裴老头告状,“爹,您可得说句公道话,我和小栓他爹手里要是有钱的话,就天打五雷轰……”
刘花儿振振有词,裴老头倒是不好说什么,家里几个儿媳除了老大媳妇手里有银子,老二媳妇老四媳妇是没有的,宋氏确实强人所难了,“秀秀的亲事还早着,之后再说。”
裴老头发了话,宋氏也不敢说什么,眼神像射刀子似的瞪着刘花儿。
裴万和刘花儿做事散漫,一下午,两人跟前的玉米粒子就一点,裴老头生气地晃了晃手里的烟杆,看裴征准备回了,不悦道,“天还早着。”提醒裴征继续干活。
裴征拍掉胸前的玉米须,往外走,边解释道,“过两日大伯搬家,我先把礼捎过去。”
裴元户自小对他不错,裴征心里都记着,如今分了家,更是没有一起随礼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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