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君的首级,起码可以换来一个少上造。”
少上造是大烈军功爵第十五等,距离最高等的彻侯只差五等。
不折不扣的勋贵。
说话的是一个面容极儒雅的男子,气定神闲,从一个小火炉上取下黄铜锻打的小壶,将壶中沸腾的滚水注入茶碗。
立时茶香扑鼻,与藏书阁里充斥着的墨香混在一起,让人精神一震。
坐在儒雅男子对面的,正是刚才化名君云山的妖族书生。
“只能换一个少上造?”
云山君抿一口茶水,放回桌子,一脸失望,“树叶泡水,有什么好喝的,不如十万大山里的花果酿。”
他眼神犀利地看儒雅男子,不复刚才街道上的彬彬有礼。
被这么逼视着的儒雅男子喝一口香茶,摇摇头:“茶有茶的好处,酒有酒的清冽。
“十万大山的五王之一云山君,不去开蒙那些妖族稚子,来京师是何意?”
语气并不怎么友好。
南疆的妖族,共尊一个群妖之皇,俯首听其号令。
但十万大山何其辽阔,一个皇者是不可能管辖得过来的。
于是分封五王,分镇五方。
用人族之前的体系来说,就是五路诸侯王。
云山君所领的领地与大烈接壤,也是人族妖族冲突最为频发的地方。
他孤身入京师,就连祭酒都很意外。
云山君很洒脱的把茶水推到一边,下颌猛地拉大,血肉与骨节嘎吱作响。
自血盆大口中吐出一个葫芦,随即外貌又恢复正常。
喝了一口葫芦里的酒水,笑眯眯回答:“来帮祭酒啊。”
儒雅男子,也就是当代书院的主人祭酒不为所动,客气的说:“不劳云山君费心。”
还没开聊就碰了个钉子,云山君嘿嘿一笑,不绕弯子,直接抛出条件:
“十万大山可以尊儒教为圣,向祭酒提供泼天气运,助祭酒更进一步!”
他用的是肯定句,笃定祭酒会心动。
但对面气定神闲的书院主人让他失望了,祭酒不怎么在意地看他:“妖族哪来的气运?”
“妖族传承修至蜕变,与人无异!”云山君道。
听了这话的祭酒语气依旧疏离:“原来是为了被国师斩断的传承而来……大烈气运恢宏,我无需蛇虫鼠蚁相助。”
这话几乎将天聊死,云山君脸色连续剧变,橙黄的瞳孔变得细长,脖颈侧浮起细鳞。
但权衡了一会儿利弊之后,他的外貌再一次恢复如初。
灌一口酒,抹一把嘴,沙哑道:“大烈的气运,似乎还轮不到文教享有!”
你骂我是蛇虫鼠蚁,我就骂你是得不到女神的舔狗。
反正就是口嗨,那自然哪里是痛处就戳哪里。
祭酒毕竟是个文化人,心态很平和,没有被云山君激将。
不慌不忙地煮着香茶,咕嘟咕嘟的水声回响在摆满书架的藏书阁内。
香气氤氲。
将远道而来拜访的妖族五王云山君晾在一旁,视若无物。
随着茶水烹调,一种强烈的冲动冲刷着云山君的神志,让他抹尽戾气,不得不变得心平气和。
这种潜移默化的手段令他惊惧,面前俊美的男子此刻仿佛鬼神般狰狞。
他眼神中跳动暴虐的凶芒,表情却越来越云淡风轻,只有不断抽动的嘴角,泄露出他内心和外表巨大的反差和冲突。
最终,他长叹一口气,凶芒褪尽,站起身来长揖及地,说道:
“是本王无礼了。”
刚才不算很长时间的挣扎,让他明白一个道理,这里毕竟是京师,对方毕竟是享誉大烈的祭酒。
祭酒刚才表现出来的手段,让他完全无法抵抗。
这种恐惧,只有当年面对国师时才有过。
祭酒的注意力集中在烹制茶水上,动作娴熟而优雅,片刻之后,两杯新茶新鲜出炉。
同样的手法,一杯给自己,一杯给云山君。
来自南疆的大妖怪略一犹豫,捧起茶碗,不顾茶水滚烫,一饮而尽。
他的瞳孔略微收缩,吧嗒了一下嘴,沉声道:“树叶泡水,味道似乎也不错。
“难怪祭酒看不上妖族,春秋鼎盛的治国境,完全不用畏惧行将就木的国师。”
祭酒,文教体系,治国境!
这个境界名副其实,推行国策以治国。
方才祭酒便相当于定下了藏书阁这小小一方“国度”的国策——
不可暴虐。
所以哪怕是嚣狂的妖族五王,也不得不被国策所束缚,收敛心中凶暴残虐的气焰。
变成一个遵纪守法的乖宝宝。
这个国策其实还有延伸,就是违令者罚,只是祭酒并没有继续施压。
他小口品茶,对云山君的奉承毫无反应,语气悠悠地说道:“国策不出藏书阁,算什么治国,更谈何春秋鼎盛。”
他对自己的短板毫不遮掩,这反而让云山君松一口气。
这就是说有的谈……云山君语气里带着喜色,说道:“此言差矣。
“国师镇压了大烈气运百年,如今终于再无人可以镇住气运,这对祭酒而言是喜事。”
转而话锋又一变,说回刚才的提议,“但国师不可能毫无准备,更不会允许大烈气运重新归拢。
“本王还是那句话,妖族可以成为祭酒的助力!
“只要祭酒可以帮我族拿回传承,从此十万大山尽儒生!”
祭酒喜怒不形于色:“拿回传承,妖族便能开枝散叶。妖族大兴,南疆人族又该如何自处?”
辛辣的点破人和妖之间的主要矛盾。
妖族只要踏上修行路,就已经不被天性吃荤吃素所束缚。
本性的暴虐驱使之下,令他们难以抗拒生人血肉的滋味。
在国师斩断他们传承之前,南疆人和妖之间的厮杀,从来都是不战至一方死绝不罢休的。
直到传承被断绝,妖族领地收缩,南疆空出来大量的战略纵深,这样高烈度的冲突才逐渐减少。
云山君早有准备,眯了眯眼,目光深沉地看着祭酒。
一字一句地说:“本王可拜祭酒为荒山国师,封地之内,祭酒可以定下国策,任何妖族,不可屠戮人族!”
听到这话,祭酒似有所动,一直专注在烹茶上的视线转向云山君:
“坐望天下。你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