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牧微微动容,对方太义正言辞了,和刚才的举止判若两人。
这代表着他已经问及到了核心利益。
所以招来了激烈的反抗。
成败在此一举……这小子居然表现出来一不怕死二不怕死得很难看的精神……苏牧不慌不忙点点头:“没想到读书人也有硬骨头。”
语气缓和,带着惋惜和赞许。
这让准备好了面对疾风的孙凌竹愣在原地,境界差距过大,他看不出苏牧是演还是真心。
但那句话让他很受用。
文教明明有经天纬地之才,只能屈居兵家之下,他破境致知,只能来这种破地方和混混打交道。
双份的忿忿挤压在心中,加上刚刚还凶神恶煞的苏牧,似乎还被他的志气所动摇。
这让他的心理得到极大的满足。
再凶蛮的兵家,也会被我的意气折服……他一时间升起飘飘然的情绪。
“我以为文教都是尸位素餐的人。”苏牧再次叹气。
孙凌竹继续动容。
苏牧看在眼里,心中冷笑。
事实证明,这样自觉不得志的书生就是好唬……压他压到尘埃,再略微一抬,就能让他感恩戴德……嗯,感恩戴德说重了,但多少可以瓦解戒心……pua了解一下……
苏牧可以继续交流感情,但现在的他并没有那么多耐性。
心不在焉恭维几句,展露狰狞的面目。
怅然道:“君不畏死,我便不以死惧之。”
不畏死……便不以死惧之……孙凌竹猛然听到金句,瞳孔收缩,心脏突突狂跳。
油然产生这便是在评价自己的惺惺相惜。
下一刻,苏牧话锋一转,说道:“从这处院子到白水坊最热闹的坊市,直线距离三里左右。”
孙凌竹一愣神,不解地问:“兄台……这是何意……”
连称呼都换了。
苏牧把玩茶杯,耐心解释:“我带着一个人跳墙,三里距离最多花去十五息。”
见到对方依旧一脸愕然,苏牧叹气,语气加重:“一街人都会看着你,帮你扬名。”
扬什么名?我不惧死的名?还是……
最初的疑惑迅速消散,一个他决不能接受的可能涌上心头。
他脑袋里像被无数惊马踩踏,轰隆作响,冰冷的寒意寸寸浸透关节,无力的酸痛感让他像是泡在了一桶冰水中。
“不……不……你是个魔鬼!”
孙凌竹突然嚎叫出来,浑身爆发出来透支潜力的力量,蹬开椅子,面容扭曲地向外狂奔。
“魔鬼!魔鬼!”
若是他想的事真的发生,孙凌竹这个名字将成为京师内的笑柄。
绝不可以,绝不可以!
文可以死谏,因为这是在立名。
苏牧隐晦提到的那个可能,则是一朝将他的名声彻底摧毁!
杀人诛心!
他踢翻椅子,撞歪桌子,脚步踉跄,扶住一个花台的时候,将花台向后一掀,希望借此可以稍微阻拦那个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可怕兵家。
他奔出里屋,再一把推开虚掩的门扉,看到一院子还在鬼哭狼嚎的混混,惊讶地齐刷刷望他。
不能在这里……不能在这里……
“你想去哪里?”
不带感情的声音鬼魅般在背后响起,他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可那个兵家已经来到他背后。
恐惧彻底将他笼罩。
苏牧像提小鸡子一样提着孙凌竹的后领,语气冷冽:“社会性死亡,怕不怕?”
最后这句话彻底摧垮了心高气傲的书生心理防线,他不顾一切地大声喊:
“我说!我什么都说!”
……
太尉府。
不同于寻常高官府邸,这座占地极广的宅子几乎被复原成了一大座兵营。
随处可见锋锐的兵器整齐排列,从军中挑选出来的焊卒充当侍卫,给京师内城带来铁血的风采。
就连宅子里栽种的树木,也都是凛冬常青的松柏,体现出此间主人的铮铮傲骨。
戎马一生,就不可能再与行伍分开。
朱太尉赤着上身,盘膝坐着,面前青石板铺就的院子里,一双孙儿正在厮杀。
他偶尔张开虎目,精芒闪烁,两个年纪虽然还轻、却已经身具悍勇气象的少年,便爆吼一声,战斗更加白热化。
值得一提的是,他们手中的武器,全都是开了刃的。
照这个打法,不见红,收不了手。
这个时候,一名卫兵大步跑来,铿锵有力地行礼,大声禀报:“武平侯来访!”
朱太尉看他一眼,讶异地自语:“这时候来访?”
不明就里,但也毫不怠慢地道:“请。”
同时中气十足地喝责动作略微放缓的两个孙儿:“不要分心!”
嘭嘭的拳交撞击和叮叮当当的兵刃交响间,刚才通传的卫兵引着苏牧款款而来。
换下了山野间穿的粗麻衫、也没有穿在家中的宽袍。
一身月白雅袍的苏牧,星目剑眉,散发简单束起,气宇轩昂,英彩勃发。
隔开很远,朱太尉便朗声大笑着起身迎接:“苏老弟!”
苏牧接受善意,拱手抱拳:“朱大人。”
温润如玉,看不出丝毫高境界兵家的霸烈与锋芒。
见到场间厮杀不断的两个少年,他眉尾轻挑,看出来寒光闪闪的都是真刀真剑。
心说你们跟太尉什么仇什么怨……
“老朽一双孙儿,苏老弟可称我大烈兵家之最,感觉如何?”
啊……你孙子啊……爷孙不都是隔辈亲吗,关系怎么差成这个样子……苏牧端详片刻,用夸别人家小孩的口吻道:
“不小了,有女朋友了吗?”
两人厮杀的动作滞了一瞬,就连朱太尉都被他噎到了。
叹为观止地说:“苏老弟果然是个妙人。”
感慨完,神色一凛,沉声说道:“好男儿志在沙场,他们二人获五大夫前,皆不婚配!”
五大夫是军功爵之一,硬性条件是——斩杀敌人相当于先锋将的将领!
非常苛刻。
苏牧佩服地拱了拱手:“军功传家,前途不可限量啊。”
朱太尉不吃恭维,渊渟岳峙的气息如山似海:“比苏老弟差太远!”
语气充满了恨铁不成钢。
说完,又狡黠一笑:“孙儿不婚配,可老朽的孙女,正当年华,苏老弟……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