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皆会墨工,天下就皆是墨者……”
苏牧重复了一遍谷民的话,赞叹地颔首,对眼前汉子好感再加几分。
难怪是可以驻扎京师的代表,这觉悟高的不是一星半点。
竟是已经有了普惠的思想。
“看茶。”
吩咐一句之后,苏牧对谷民交代:“天气转凉,我打算改造侯府,你那边可有人手?”
谷民思忖了一会儿,在心中默默算数,给出答案:“本已经排满了,空出来的时间是留给大伙儿做习题的。
“不过苏先生的这份图纸也算习题,用这部分时间来做营造,工期还是可以排开的。”
习题?这么快就祸害到了京师么……苏牧注意到,说到习题的时候,谷民和他身后的一众墨者心神向往。
暗暗感慨,自己当初要是有这毅力做题,也不至于一个学期下来什么题都没做……
点点头说:“那就好,不要耽误了正常的营造。”
墨者清苦,主要就是靠着这些营造,赚钱度日。
并不是说他们鸽了已经接到手的生意,转而给苏牧干活儿,苏牧会欠他们的钱。
而是这关系到墨者们的口碑。
墨无暇是苏牧的半个学生,那墨家就相当于是半个苏牧自己的产业。
他怎可能败自己产业的名声?
谷民千恩万谢地拱手,喝了几口茶水,犹豫着说出疑惑:“可苏先生,我听说这侯府……可是官产啊……”
把先前李达的提醒重复了一遍。
官家官产,营造改建是极肥的活儿,等闲落不到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身上。
说直白一些,这钱是给“自己人”赚的。
“将作大匠嘛,这个我懂。”苏牧轻松地摆摆手。
“将作是一方面……”谷民憨直一笑,再喝两口茶水,“少府衙门在这里头,也会再盘剥一层。
“材料定什么价,他们说了算,至于工……五校的工人都是刑徒,能花什么钱?饿死累死了也没人理会。”
苏牧眉毛一挑:“还有这些龌龊在里面?”
谷民叹了口气,也不隐瞒,他是底层直接接触工造的,各种消息门道,比李达接地气。
直白地讲:“能盘一层是一层呗,据说都送给了各层的大老爷。
“就连我们给寻常百姓营建,石、木等料,也要上一层供,否则便会有地头蛇前来扰事。倒也不是打不过,可一旦动手,人要被拘不说,误了工期是大事。”
苏牧声音转冷,低沉地质问:“警……戍卫们也不分青红皂白?”
谷民难为情地摇头,解释道:“京师律令,私斗不论原因,先拘了再说。就算可以查明原委,那也是事后了。”
简单来说就是比烂。
地头蛇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关几天权当是公款吃喝,可墨者们耗不起这个时间。
对这个说辞,苏牧是相信的。
因为一方面,谷民的神情不似作伪。
另一方面,昨天朱太尉来就已经点明了少府监贪污的事实。
从地支探子那里拿到的情报,也能佐证层层盘剥、以及收买闲散人员充当打手的事实。
没想到就是改造一个私家温泉,也能扯出来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苏牧“嗯”了一声,沉吟着说:“无妨,不用考虑将作和少府,你先去熟悉图纸、准备材料。
“至于开工的流程手续什么的,我来搞定。”
而地头蛇什么的,不可能侵扰内城,这反而是最不用担心的一点。
谷民对苏牧既敬佩又向往,这种才学高远的人一向能引起墨家天然的好感。
于是信服地垂首:“我这就让大伙儿一起研究图纸,若要动工,争取半月之内全部营建妥当。”
然后又拍着胸脯保证,“这图纸,也是墨家最高机密!”
言下之意便是,他会将图纸妥当保管,不会让它流落到不相干的人手里。
这略微和谷民刚才的观念相悖,但图纸和技术都不是墨家自己的,严加保管也是应有之义。
“对了,最近几天,墨家在哪里有营造?”
谷民冷不丁被问到,不加思索便赶紧一一列举:“泰安、白水两坊,都有活儿。天气转凉,很多人家要修修补补。”
“进度如何?”苏牧又问。
“泰安坊的活儿已经接近收尾,白水坊这两天刚开始,尚在备料……怕是这两天,就会有地头蛇找来。”
谷民忧心忡忡地说道。
……
白水坊。
蒹葭轩。
两名娇滴滴的小娘子正肩并着肩,在柜台前挑选步摇和发簪。
这座金店里的首饰价钱不低,但是却很受贵妇们的欢迎。
原因是店名用典,这会让心高气傲的妇人们觉得,自己不是来挑选一件充满铜臭味的首饰。
而是来蒹葭丛中寻觅风雅。
店主人也是个常年笑眯眯的胖胖的读书人,最擅长引经据典,奉承话章口就莱。
夫人小姐们明知道是恭维,可就是喜欢听。
“这位夫人,这支步摇的雕工实乃匠心独运,每一瓣梅花都是匠人一点一点敲出来的。梅花风骨配夫人,最显清贵啊。”
听了漂亮话的妇人咯咯咯笑得像是母鸡,畅快地说:“那就劳烦店主人帮我包起来。”
侧过头,对旁边年轻的女儿说:“月儿,你也看看,要出嫁的人了,没支好钗子可不行。
“月儿?月儿你在听我说话吗……”
她一转头,便看到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正出神地望着门口。
顺着女儿的目光看过去,一名年少英武、身材昂藏的俊朗年轻人,正含笑踏进来。
迎着母女二人的目光,礼貌地颔首。
好俊的年轻人,比家里的男人壮实好多……对视之间,这名妇人面红耳赤,娇羞地低下头。
接着听到自己的女儿痴痴地说:“娘……”
这个时候,包好了步摇的掌柜捧着木匣,满脸堆笑,客气地塞到妇人手中。
连声说:“夫人,步摇包好了,保管府上老爷看一眼,就再也挪不开眼神咯!”
妇人这才回过神来。
娇躯一震,暗暗啐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呢……
臊得满脸通红,拉起女儿的衣袖,也不管簪子还没买,急匆匆夺路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