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常侍声音高亢,打断了此起彼伏的“斩此獠”呼喊。
百官一惊未平,一惊又起。
互相交换眼神,先是回忆了一番,才猛然想起来——
是那个让人讨厌的小家伙啊!
铸师大烈一脉的圣子,生平最喜欢夸耀卖弄,是一个谐星……
又想到,少府里头现在又被皇帝扔了一个圣女,大家的脸色就变得有些古怪了。
不晓得这两个人撞在一起,会有什么样的冲突……呵呵呵,有趣。
但中常侍通传诸冶监令归京这事儿干什么?
在场的都是朝中巨擘,三公九卿齐备,别的侍郎中常将一众,也都是算是天子近臣。
诸冶监是管后勤的,朝中巨擘陪着皇帝献捷太庙,有他什么事儿?
打铁造兵器,也不是他的功劳啊……
出乎意料,烈安澜清冽的声线在太庙上空响起,颇为喜悦地下令:“宣!”
这就宣了?
大臣们忍不住猜测原因。
思绪纷纭中,嗵嗵嗵的脚步从远到近,传入前殿。
群臣回头望去,看到吨位庞大的诸冶监令李苍松豪气干云地踏步而入。
气度桀骜。
纷纷涌起想要打他的念头。
“臣李苍松,叩见吾皇!”
先是大礼参拜皇帝,接着起身作揖,恭顺地说:“苏先生,东西都带回来了。”
桀骜没有了。
群臣:“???”
一名御史出列,疾言厉色地弹劾:“微臣怀疑,李大人是被人假冒!”
在场大臣们都知道李苍松的脾性,什么时候见过他这么小意谨慎?
总不能是因为武平侯。
不对,李苍松,似乎确实是帮苏牧带东西的……
衣冠楚楚的文官们有点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这个想法,越想越觉得荒谬。
眼里染上困惑,气氛略显压抑。
烈安澜留够了让百官脑补的时间,这才不紧不慢地扬了扬白皙的下巴。
说:“报。”
李苍松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纸片,咳嗽两声,清清喉咙。
太庙咳嗽杂语,也是大忌……奉常眼皮跳动,无能狂怒。
享受着万众瞩目的快意,李苍松傲然一一列举:
“臣自莲花峰押送第一批物资归京,共计一百三十车,全部安然抵达!
“杂交水稻种子六十车,一车七百斤,合计四万二千斤!
“土豆十车,一车五百斤,合计五千斤!
“胡萝卜十车,一车五百斤,合计五千斤!
“韭菜苗……一应香料……果类……
“书籍一车……白瓷等诸般器具一车……铁器一车……”
他满面油光地一一道来,声音洪亮,语气喜悦,最后抱拳总结道:
“莲花峰物资巨量,微臣启奏陛下,加派人手、车马、畜力,以免延期!”
说完,昂首傲立,骄傲得仿佛这些东西都是他拿出来的,脸上的表情疯狂在喊——
夸我夸我夸我!
烈安澜好笑地看他一眼,凝视着苏牧,温言提问:“此次百三十车,运送之量,大概合莲花峰存量几何?”
九牛一毛哇……苏牧耸了耸肩,迎着她的目光轻笑。
明明可以低调运送,偏要选这个时候让李苍松先运回来一批……她在为我造势……
“百中之一而已。”他轻松地回答。
再看看李苍松,点点头夸他:“做的不错。”
李苍松又别扭,又舒坦。
别过脑袋看向大臣们。
百多万斤杂交水稻种子……十多万斤土豆……这都是何物?
大臣们没听过这些作物的名字,不过他们根据一些关键的词眼,能猜测出这些都是吃食。
于是,干系最大的治粟内史出列,讲出自己的疑惑:
“这杂交水稻等物,可是供给百姓餐饮?”
百万斤不算多……若是武平侯献出,倒也是不小的功劳……但似乎也不至于在献捷的大典上大张旗鼓……
群臣翘首以待,等着皇帝的答复。
“并非如此。”
烈安澜笑了笑,直言否定,在大臣们迷茫的视线中,不慌不忙地给出正确答案:
“这些,全部用来播种。”
“播种?”治粟内史重复一遍,职业素养的影响下,几乎立刻抓住了关键点,“不知这些东西,产量几何?”
大烈农田,亩产一般在一两百斤。
遇上风调雨顺的年景,能爆涨到三百斤。
值得陛下这么大张旗鼓,专门在太庙拿出来的种子,怎么着也不能低于丰年的产量吧?
他充满期待。
烈安澜深吸一口气,复述苏牧对她讲过的话:
“杂交水稻,亩产三千斤,土豆也是如此。这次从莲花峰运回来的作物,产量比之我大烈寻常作物,全部翻十倍有余!”
好好耕种,其实能翻二十多倍……苏牧在肚子里补充了一句。
经过这段日子的了解,他已经知道,大烈的粮食产量比预想的还要少。
亩产一两百斤勉强不拉垮,可耕地太少了。
没有重型农用机械,开荒十几亩地,就几乎要耗去一代人的心血。
而可以想到的是,身怀修为、有资本修行的人,是很少会干这些粗活儿的。
所以总产量有限。
治粟内史吃了一惊,怀疑自己是听错了,迷茫地反问:
“翻十倍有余?”
陛下真会开玩笑。
或许是四倍,我人老昏聩,听不太清……
烈安澜预料到群臣会有这样的反应,一字一句说:
“罗爱卿没有听错,这些种子的产量,的确十倍于寻常作物!”
这一点,她在莲花峰上见过苏牧开垦的田地之后,就深信不疑了。
治粟内史罗兴怀连声急问:“当真如此,当真如此?”
烈安澜心情很好,不追究他的些许无礼。
淡淡地说:“君无戏言。”
罗兴怀听了,激动地扯住李苍松的衣袖,声音扭曲沙哑:“种子在哪,让本官看看!”
李苍松仰着头,桀骜地说:“在太庙外!”
狂喜之中,罗兴怀根本不管大祭是不是还在继续,甩开李苍松的衣袖,大步向外奔走。
一路上还止不住碎碎念:“太好了,太好了!这下,百姓不会饿肚子了,朝廷的税收也有着落了……”
声音逐渐远去。
太庙门口,传来他忘乎所以的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