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兵汇报完,用请示的意味问苏牧:
“有几个部族的首领态度很硬,说是宁可饿死也不吃……之后还要继续送吗?”
“不吃?”苏牧眉毛一挑,“这么刚,那索性原本的三餐也别吃啊。”
装模作样。
原本的三餐依旧是藜麦一类的粗谷,另外配上每人每天两罐清水。
饿是饿不死,但要说能吃爽,肯定不现实。
加餐里除了压缩饼干,额外还有两片咸肉,算是非常好的伙食了。
普通的士卒,差不多也是这个标准。
蛮子首领用这样的方式表达出,不屑和大烈的人同流合污的思想。
传令兵听完苏牧含怒的话,乖觉地一抱拳:“卑职这就去通传。”
“别别别。”苏牧拦住他,思索道,“一切如常供应,该给的饼干咸肉,全部一样不少。
“不吃就搁着,想扔想放到臭由他们去。嗯,若有人主动开口要,可以多加一份。”
看到传令兵疑惑地抬头,苏牧笑骂:“少问多做事,去去去。”
传令兵走后,端坐在马背上的烈安澜嫣然一笑:“小恩小惠,怕是不见得可以收买这些蛮子首领。”
她的笑容里有一种天然的高贵在里面,即便一路颠簸,风尘仆仆,也难以掩盖内里的贵气。
苏牧摇摇头:“当然不能。
“好歹是一个部族的首领,几口吃的就收买,他们敢变节,我也不敢当真啊。”
烈安澜看了眼队伍的后端,问道:“那你这是何意?”
眼前年轻的神仙人物心思缜密,谋定而后动,不像是会轻易做出无用之事的人。
苏牧耸了耸肩,顺着烈安澜的视线转头,视线扫过在马背上吃东西的骑手们。
反问道:“加餐前后,你有注意到分发食物时候的流程有什么变化吗?”
“你在考我。”烈安澜感觉到有趣地直了直腰背,眼带笑意地注视苏牧。
“俘虏的食物原本是单独准备,单独分发。加餐之后,新添加的部分与士兵的标准相同。
“所以一并分发。”
按照寻常的规矩,其实这部分加餐也需要特殊准备,以免有人投毒。
一并分发,是苏牧格外关照过的。
这也是最让烈安澜疑惑的。
她觉得苏牧有更深层的用意,但是又没法清晰抓住要点。
于是咬了咬红润的下唇,语气有点急地追问:“这是孙子兵法的哪一条?”
哪一条都不是,人类行为心理学了解一下……苏牧不急不忙地灌了一口水,笑笑说:
“这叫去差异化。”
女帝秀眉蹙起,表达出你说什么我不懂的表情。
高高在云端的气质一下子变得明媚了起来。
苏牧看到她这个样子,解释道:
“大烈征兵,士兵来自天南海北,但入了行伍之后,同吃同住,穿制式的军服。这是为何?”
烈安澜就回答:“自然是为了便于约束,让他们共同进退。”
“军装一披,便没有张三李四王二麻子的区别,有的只有大烈军人。这便是去差异化的一例。”苏牧接着她的话说。
烈安澜又看了眼队尾,立刻提出异议:“蛮子首领可不是大烈士兵。”
苏牧眨眨眼,提点她道:
“但吃饭的时候,他们吃的是和士兵们一样的东西,一样的用餐时间,没有区别对待。”
没有区别对待……烈安澜隐约觉得抓住了什么,但依旧云里雾里,看不清晰。
便一拱手,清亮的语气谦逊地说:“请先生教我。”
苏牧用手指翘了翘神骏的军马的脖颈,换来一声不满意的轻嘶之后,笑着回答:
“蛮子们骨头硬。你越是让他们吃苦,他们就越是坚定一个信念——
“自己是在忍辱负重。
“越是认为自己忍辱负重,反而就越是坚定。我们想要收买、分化他们,首先要消磨掉的,就是这份坚定。”
烈安澜闻言眉梢一挑,有些激动地向前探身。
虽然没有说话,但是脸上写满了“然后呢然后呢”这样的表情。
优待俘虏和思想工作这两样策反利器你得学习一个……苏牧说道:
“让他们吃同样的伙食,便是斩断了忍辱负重里的这个辱和重。
“伙食一般,只是和普通士卒一样,但也足够消除心理上的落差。苦难没有了,拿什么感动自己?”
烈安澜立刻提出异议:“可他们还被关着。”
聪明……苏牧大笑一声,提醒道:“被关着的可不只是蛮子,还有一个南妖。”
“那头黑豹的处境比蛮子们差,但是却已经服软了。”
他语气悠然地缓缓道:“这里头的反差很有意思。徐徐图之,水滴石穿。”
烈安澜眼神明亮,一下子豁然开朗:“朕明白了。锦衣玉食最能消磨意志。待到回了京师,锦衣玉食、歌舞升平,便是招待他们的下一步。”
此间乐,不思蜀也。
一旦习惯了,被交换回去的蛮子头领们耽于享受,心志便不再坚定。
甚至很可能不再仇恨大烈,转而产生一种归属感。
说不定会舍不得回草原……苏牧满意地颔首,对烈安澜的领悟能力由衷感觉到赞叹。
她是一个极聪明的女子,这些东西他开个头,她立刻就能明白里头的道理。
继而举一反三,一针见血地想到实行的措施。
所以并不是因为她权谋不行,纯粹是因为我有古今中外大量的弄权资料做参考……
嗯,照搬套路我在行,想要发扬光大还得看这群专业的……
对于策反蛮子们的首领放下心来之后,继续吃过晚膳。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一只雪白的信鸽拍着同样雪白的翅膀,从已经昏暗的天光中疾速落下。
烈安澜从袖中伸出白皙如玉雕的纤手,让鸽子落在自己手心。
解开缠绕在鸽子脚踝上的细竹筒,喂了它几粒豆子,把咕咕咕叫着的信鸽放回空中后。
展信一看。
她明艳的脸庞展开笑意。
漆黑的眸子深深凝望苏牧,许久许久都没有挪开的意思。
这么看我干什么……苏牧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旋即战栗地想,这是荒无人烟的郊外,周围又都是她的人……
不好,我想到了一种蝴蝶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