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代价……墨无暇有一种果然如此的释然感。
墨家是技术流选手,立派的根本就是各种知识。
一代代矩子孜孜不倦寻找的,现在就摆在她面前。
只要点头,就唾手可得。
但一想到从此以后,墨家要要成为苏牧的附庸,她心中就泛起浓重的不安。
并不是因为不甘居于人下。
学成屠龙技,卖与帝王家。
苏牧和烈安澜关系匪浅,墨无暇再怎么粗线条也能看得出来这一点。
投靠向他,四舍五入就是投靠了帝王家。
亏是不可能亏的,光是冲着那本物理书和这间工坊,墨家就血赚不赔。
哪怕不去顶替兵家,也不亏。
关键是……
身为矩子,自己手下的墨者是什么德行,墨无暇自己清楚。
眼高于顶,鼻子看人。
她怕墨者们得罪了苏牧,被一刀砍了,都没地方说理去。
但此时此刻的形势,看起来并不允许她拒绝。
沉默了片刻之后,墨无暇下定了决心。
她严肃地低头,单膝跪地,江湖气地说:
“无暇以矩子名义起誓,墨家从此以大人马首是瞻!”
这是什么发展……马首是瞻?意思是要当我的门客么?
我只是想拿你们当工具人而已,没有想养着这么一大帮子人的念头……
苏牧表情不变地说道:“嗷也行。不过,你们自己的吃喝开销,自己负责。”
褚清雨站在一边乐坏了,这说明以后她的工坊随时可以找墨者修缮、改造,不用付钱,而且这些墨者还不会和她抢吃的。
……
阳光透过密密的树叶,撒在院子里的桌上。
光点斑驳,随着山风缓缓地摇曳。
桌子上摊开着一本书,几张薄纸,薄纸上写写画画着一些线条和文字。
墨无暇找到了一丝在“节用”书斋里的感觉。
“这样就可以了……”
她画下几个同心圆,然后用线条沿着边缘连起来,添了几笔,构成了一个由齿轮带动的飞轮的形状。
同心圆就是一圈圈的齿轮。
沿着边缘的连线则是齿轮驱动飞轮的链条。
结构简洁、明了、高效。
“只要扳动拉杆,就可以让链条落在不同的齿轮上,旋转的速度也会不同……”
墨家矩子目光灼灼地观察着这些简单的线条,震惊而喜悦。
“构思精妙至极……”
忽然听到苏牧在身边说道:“很简单的变速装置,但是在运转中频繁切换的话,齿轮磨损也会严重。
“解决的方法之一,是用油脂润滑,减弱摩擦力。”
润滑……摩擦力……原来是这样……难怪水车砂轮的磨损程度如此严重,原来是因为摩擦力过大造成的……
墨无暇沉浸在全新的知识里,思维不由地发散开来。
能够在如此年轻的年纪就成为矩子,胜过一群老墨者。
她有着自己独到的优势。
“有之一就有之二……之二呢?”墨无暇急切地追问。
苏牧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额角,提点她道:“想想,你们的水车砂轮,和我的有什么差别?”
差别?
墨无暇思绪进一步发散。
水车砂轮的模样,和在工坊里见到的蒸汽砂轮,同时出现在脑海中。
反复比对。
一定有哪里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她眼神亮了,身体猛地坐直,扭过头,隽秀的脸庞仰视着苏牧。
红润的唇瓣轻启,激动地说:“是材质!
“水车砂轮,连接件全部都是木材,木材本身就容易受潮、磨损。
“工坊的蒸汽砂轮,用的材料是铁,铁比木材结实多了!”
苏牧笑着点头,满意地夸赞了一句:“不错,领悟能力很强。”
当然,铁容易生锈,油膜除了润滑,还具备隔绝氧气的作用……
另外以铁为基础材料,还能进一步改进材料,成为不锈钢……
这些超纲太多,倒是不用强求。
墨无暇急迫地继续翻书,对外界的风吹草动再也充耳不闻,专注得让苏牧大呼长见识。
“对了,蒸汽……蒸汽明明比水轻,为何却能比水更加有力地驱动砂轮?”她问。
“嗯,这涉及到气压和压力的知识,在动力学那部分。”苏牧负着手,简单地概括。
墨无暇平直的眉毛皱在一起,显然是对于新的知识,还茫然无知。
难以理解苏牧的话。
这还是墨家的矩子……我如果拉几个普通人来教,恐怕会吐血三升而亡……
“慢慢来,墨者们赶来也是要花时间的。”
苏牧安慰表情纠结的矩子,“这段时间里,你能学多少学多少,其他墨者来了,你给她们讲课。”
这话只能给学霸这么说。
如果是我,就变成了能学多少学多少……苏牧默默自嘲。
“无暇明白。”
她揉了揉眼睛,乖巧地点头,“大人时间有限,授业我一人已经是恩典。”
“倒也不是。”苏牧摇了摇头,“你能讲出来,才说明你真正理解了这些知识。权当是对于所学的验证。
“学以致用。”
学以致用……好有道理。
墨无暇再看向苏牧的时候,霎时间觉得,他根本不像第一印象里那么凶残、可怕。
反而更像是是一个易于相处、平易近人的良师。
她眼里的苏牧,形象逐渐拔高,周身仿佛都镀上了一层泛着金色的光环。
她胸中涌起强烈的庆幸,幸好自己悬崖勒马,才获得了跟随苏牧学习的这个机会。
不然,整个墨家都得被血洗。
更会和这些宝贵的知识交臂而失之。
墨无暇再次趴在桌子上,开始写写画画的时候。
苏牧挑了挑眉毛,从她手底下抽出来纸页。
随手写了几笔,拉开一点距离,问她:“我写了什么?”
墨无暇不明就里地“啊”了一声。
接着便眯起眼睛,按着胸口,身体向前伏着,去看纸上的字。
苏牧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半步,重新拉开距离。
茫然的矩子愣了愣,旋即更加努力地向桌子上趴伏。
尺寸惊人的胸脯整个压在桌子上,令人担心地变形、压扁。
爆了爆了……
苏牧叹口气,放回纸页,墨无暇按着胸口低头,喃喃地念纸上的字:
“墨无暇要做眼镜娘……大人,什么是眼镜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