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公寓后,路鸣去敲了董先生的房门,董先生见是路鸣,立刻请他进去。
安意只是礼貌地向路鸣问了声好,然后就躲进里间,没有再露面。
路鸣也没在意,就把爆炸事件说了一遍,他认为董先生和他的组织一定非常乐于早些知道这件事的详情。
路鸣当然没有说自己策划了此事,这些消息都是他从外国记者朋友那里了解到的。
董先生果然非常兴奋,准备一会就把消息传达给总部。
路鸣走后,安意才从里面走出来。
董先生笑道:“怎么样,你都听到了吧,路鸣就是我们一个非常稳定可靠的情报来源。”
“谁知道他究竟安的是什么心,这些情报不用他提供,我们很容易就能了解到。明天上海所有报纸的头条,肯定全部是关于虹口公园爆炸的新闻。”安意不屑道。
安意脑子里竖着坚定的组织原则,让她无法相信一个复兴社的头目,而复兴社现在已经是上级认定的头号敌人。
董先生气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人家主动给我们提供情报难道也错了?”
“他提供给我们这些并不重要的情报,你怎么能确定是不是诱饵?同志,敌人是非常狡猾的,跟敌人打交道,多长一个心眼远远不够,必须浑身都是眼睛,浑身都是心眼才行。”安意教训道。
董先生气得直接摇头,说不出话来,这事本来就很矛盾,他也说不清楚。
其实关于复兴社的许多情报都是路鸣主动提供的,上级就是根据路鸣这些情报才确定了复兴社的危险层级。
董先生无法确定安意究竟掌握了复兴社多少情报,但是他所掌握的情报只能向上级汇报,无权向其他人透露。
所以董先生感到自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董承同志,我真的建议咱们应该悄悄换个地方,现在咱们待在老虎嘴里,早晚有一天被人家吞下去。现在路鸣不断地给我们抛撒诱饵,不是在钓我们,而是想通过我们把上海地下党组织整个吞下去。”
安意很严肃地分析了目前的处境,董先生扭过头不想理她,他也实在是说不过她。
从一定角度上来说,安意说的也有道理,因为路鸣根本没有主动向他们提供情报的可靠动机。
在这种情况下相信路鸣,当然就存在很大风险,这也是组织原则。
中国有句老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路鸣当然不会有这两方面的企图,但是安意猜测,路鸣要从他身上挖出整个上海地下党组织,从某种角度来说也是成立的。
董先生不是连这点警惕性都没有,如果自己犯了愚蠢的错误,难道总部首长觉察不出来?也跟他犯了同样的错误?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董先生相信组织上采信路鸣的情报,不会毫无缘由。
何况,他手中掌握的只有一部电台,还有就是若干情报收发据点,路鸣从他这里得不到更重要的情报。
但是,这些情报据点如果被国民党当局破获,他们可以守株待兔,抓住许多地下党的联络人。
然后再按图索骥,真的有可能把地下党组织全盘拔掉。
董先生起先不是没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但是后来他选择了无条件相信路鸣。
总部已经把路鸣编号为a先生,说明完全认可他是自己人了,既然总部都已经认可了,安意为什么还怀疑他呢?
“安意同志,你来上海的任务是什么,是来辅助我的工作呢,还是上级另有指派?”董先生不觉怀疑起来。
“我来上海干什么,组织上应该跟你交待过的吧。你为什么这样问?”安意冷笑着反问道。
董先生感觉安意不是来照顾他生活、辅助他展开工作的,而是来监视他,领导他的。
“难道组织上对我失去信任了吗?”董先生不由反思道。
安意说的这些话,究竟是她个人擅自做主,还是上级真的有这样的安排?
董先生从烟盒里取出一支香烟,想想还是放回去了,因为安意非常讨厌他抽烟的样子。
董先生晃了晃脑袋,想把乱七八糟的想法驱赶出自己的脑子,但效果不是很明显。
暂时还是不去想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了,先把情报发出再说。
董先生用最简短凝练的词儿把路鸣提供的情报写下来,然后译成密码,发送出去,电报的开头依然是:据a先生的情报。
看着这个穿着西装马甲,手中捏着洋烟盒,聚精会神地发报的人,安意漂亮的眼里闪过一抹轻蔑的眼神。
她最瞧不上的就是董先生这个派头,她认为董承已经跟路鸣学坏了,已经被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腐蚀掉了,变成了一个贪图享受,低级趣味的人。
有一点安意没去想,董先生当初也是留英四年的人,这副英伦派头早就成了他的行为习惯。
董先生并不追求西方生活方式,但是生活习惯一旦养成,是很难改变的,如果长期生活在根据地,他或许能逐渐有所改变。
但他长期生活在上海,继续保持这种生活方式也就很正常了。
董先生并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恰恰是他的保护色,也是他融入万国公寓的一种手段。
安意依然穿着来时那条半旧的旗袍,至少没有补丁,她里面的内衣却是打了好几块补丁,已经洗得看不清原来的颜色了。
“必须赶紧联系市工委的同志,好好检查一下上海地下党的情况,不知像董承这样的人多不多,如果有很多,就说明上海地下党真的出了大问题。”安意在心里盘算着。
的确如董先生猜测的那样,安意这次来上海除了协助他的工作,还负有重大使命。
上级派她来上海传达中央最新指示,指导上海市工委组织和发动工人阶级,在必要时对敌人采取暴力行动。
在复杂残酷的对敌斗争中,上级有一部分领导同志认为:
白区特别是身处大都市的一些同志,习惯了安逸的生活,已经淡忘了自己的使命,放松了对敌斗争的坚强意志,这样下去是很危险的,必须有所改变。
于是决定派遣一批思想坚定,个性坚毅,对敌人毫不留情的人到各大城市开展组织工作,安意专门被派来指导上海市工委的行动。
安意跟董先生见面后,本来是想如实告诉他这些情况的,可是董先生的生活方式她实在无法接受。
董先生这样的人,这不就是组织上要整肃的对象吗?上级组织真的很英明,及时发现了组织内部的巨大漏洞。
安意并不认为董承已经不值得信任,但是她同时又认为,董承的骨头已经没有原来那样坚硬。
这样的同志必须接受进一步观察,不能轻易把自己的使命告诉他。
董承发完电报后,转头问道:“安意同志,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回答你什么问题?”安意假装没听懂他的话。
“刚才我问你的问题,你真是来照顾我的生活,协助我的工作,还是另有使命在身?”董先生逻辑很清晰地问道。
“这个问题啊,最好你自己去问上级吧。”安意摆出来一副无可奉告的姿态。
安意也就是随口一说,不料董先生真的坐下来,给总部发了一封电报:安同志来上海是否另有任务指派。
这样简短的电文他甚至都不用事先拟稿了,随手就发送出去了。
“你想干什么?”安意有些发慌了。
“我在请示上级,我必须弄清楚你到上海的任务究竟是什么,你是不是我的领导。”董先生固执地说道。
“你怎么能这样?随便给上级发电报是不符合工作纪律的。”安意的口气不安中夹杂着指责。
“我比你更懂工作纪律。”董先生也有些动怒了。
“上级有那多么工作要做,你竟然因为这点小事去干扰上级,有什么事你不会问我吗?”安意怒气不歇道。
“我问你了,可是你并没有回答我,而且也不愿意回答,这样我无法正常开展工作。”董先生非常严肃地说道。
安意摇了摇头,神情很无奈。
出发前上级的确嘱咐过她,到上海要和董承同志密切配合工作,而且要把自己的任务告诉董承。
在以后的工作中,安意和上海市工委要依托这部秘密电台,及时跟总部取得及时联系。
现在董承发电报询问总部,等于变相向上级告状,她什么都没对董承说,这是违背上级指示的。
安意虽然有点紧张,但心里却坚持着自己的观点:
我做法没有错,白区情况如此复杂,估计上级并不了解董承的现状,要不然也不会这么信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