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鸣和盛有德研究到半夜,仍然没有结果,两人都感到身心疲惫。
如果一定要报复日本人,看来只能在虹桥公园制造一场自杀式的爆炸事件,别无他法。
只要炸弹被引爆,无论炸死几个日本人,不管他们是什么身份,都算成功。
南京方面大概就是这个意图,主要目的是震慑日本人,证明中国民间的抗日力量不仅没有消亡,而且正在蔓延。
“这件事你还是不要直接参与,弄不好会被当作替罪羔羊献出去。”盛有德摇头道。
从一开始,盛有德就不赞成路鸣介入刺杀行动,可是路鸣却铁了心要对日本人狠狠报复一把。
“你不了解委员长这个人,他不管干什么事,都要先找一个替罪羊,事情干成了是他的功劳,事情出岔子了就是别人的错。”盛有德提醒道。
“我知道。这一点和他无关,是我自己心理上有结,过不去。”路鸣淡淡道。
路鸣当然知道委员长让他负责这个计划,肯定做好了两手打算,他随时有可能被当作替罪羊献出去。
可即便知道了这一点,路鸣还是毫不退缩,不甘心放弃这次行动。
“你知道还要这么做?”盛有德气恼道。
“老伯,不狠狠干日本人一下子,我心里这口气出不来啊,我会憋死的!”路鸣呲牙咧嘴道。
盛有德望着困兽般的路鸣,只能苦笑一声,不过心里还是微微动了一下,路鸣也只有在他面前,才会和盘托出,完全暴露自己心里的想法。
按照常理,盛有德不认同意气用事,一个精明的商人,做事讲究投入和回报的比例,追求利润最大化,斗气是愚蠢的做法。
“你现在做情报工作,应该知道,战略情报才是最有价值的。应该努力在宏观决策上打击敌人最致命的地方,而不是伤敌人几根毫毛。”盛有德概括道。
“您说的我也懂,不过这次我们要杀的是日本高官,而且他们是在搞庆祝活动,太猖狂了。”路鸣愤愤道。
“从战略上看,日本高官连毫毛都算不上。这件事你做就做了,以后精力不要放这方面了,可以做的,有价值的事情多得很。”盛有德打了个哈欠道。
路鸣在心里并不认同盛有德的说法,淞沪抗战虽然打赢了,但是先前上海市政府被迫答应日本人的四项无理要求,严重伤害了中国人民的爱国热情。
怎么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现在急需一件事来重振民众的反日情绪,重挫敌人的嚣张气焰。
路鸣心中也有不安,在他看来每一个行动人员都是抗日的精英,是国家的战士,不应该在自杀行动中牺牲自己。
但是现在看来,根本没有两全的做法,除非放弃这次行动。
“对了,你要提防那个新上来的人,他叫翁什么?”盛有德说道。
“翁百龄。”路鸣道。
“对,这个家伙很阴险,你以后要小心一些。”盛有德敲了一下桌子。
“阴险?不会吧。我晚上刚跟他吃过饭,他还让我多支持他呢。要说阴险,以前的康泽倒是个人物,他走了,社里就安生了。”路鸣不在意道。
“这个人要比康泽还要阴险,他想要在上海干出成效,当然得寻求你的支持,可是等利用完你,就会翻脸不认人,委员长是这种人,他教出来的学生也会这套把戏。”盛有德提醒道。
“嗯,我知道了。”路鸣点点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感慨道:“搞情报的人没有不阴险的,那座大楼里,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他所在的外国记者俱乐部和复兴社几乎就是两个极端。
记者俱乐部里的外国记者几乎都是各国新闻界的精英,可是这些人业务高超却也心气高傲,根本不屑于跟人耍小把戏、斗心眼。
可是复兴社里这些家伙呢,说起来也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人精,却都沉迷于人与人之间的倾轧。
路鸣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平时也只是笑一笑,看了也就忘了,从不去深究。
他在复兴社里地位比较超然,没有被卷入明争暗斗的漩涡里,但他也知道,身在其中,不可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搅进去是早晚的事。
“其实你是受了我的牵连,委员长一直不放心我,想完全掌控我,但又找不到突破口,就想在你身上找到我的软肋。”盛有德笑道。
“他为什么要这么对你呢?你也没什么事情得罪过他。”路鸣不明白。
在路鸣看来,蒋先生需要盛有德这个钱袋子,两个人应该亲密无间才对啊,怎么会变成掌控与挣脱的关系。
“这就是政治。金钱跟权力是政治的两条腿,委员长总感到这两条腿步伐不一致,说白了他认为我亲-共,对他的权力构成了威胁。事实不是他想的那样,我不过是个民族主义者。”盛有德脸上露出嘲讽的神色。
看路鸣一脸的茫然,盛有德也知道他现在还明白不了这个道理,不过早晚有一天他会明白的。
“不过也不能说委员长做错了,你知道金钱代表着什么吗?司马公说过,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司马公是最早看明白这个问题的人。”盛有德感叹道。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是这个意思吗?”路鸣问道。
“人类历史上发生过各种各样的战争和争端,为的是什么?就是金钱。为什么要争夺金钱,其实根本是为了权力。”盛有德进一步分析道。
“哦,金钱和权力之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路鸣领悟道。
“是啊,人们都追逐世俗架构上的权力,也就是官,其实是为了掌握聚敛分配金钱的权力,如果没有钱,官也就成不了官,政府也得倒台,所以本质上还是钱的问题。你有空时跟慕仪多聊聊,她对这方面的研究比较深入。”盛有德笑道。
路鸣听得有些云山雾罩的,可能是家世关系,他对金钱、权力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他追逐的还是自由自在的人生。
现在中日之间发生摩擦,民国政府准备打仗,但是差钱,委员长要掌控权力,就得先掌控住金钱。
路鸣的脑子里也只能形成这样的循环,这么说来,他也能理解委员长为什么要掌控盛有德。
不过自己被搅在这层关系里,将来的日子可不好过啊。
“咦,我怎么也开始进入挣脱的阶段,变成盛有德二世了?”路鸣这样暗自寻思道,不禁自我嘲笑起来。
“你笑什么?我支持你大手大脚花钱,就是为了不让他们困住你的手脚,用钱换来你的自在。明白吗?”盛有德提醒道。
“哦,明白了。”路鸣傻笑了一下。
“你要搞特工学校这个想法非常好,不过你要把这个特工学校牢牢抓在自己手里,以后这就是你的地盘,不能被任何人夺走,哪怕是委员长。咱们不能被他们利用够了,然后一脚踢走。”盛有德说道。
“我知道,我还指望培养出人才,将来跟日本人斗呢。”路鸣点头道。
他现在也没有把搞特工学校的事在复兴社里公开,而是自己在悄悄推进,准备当成自己的自留地。
虽然借用了政府的许可,苏联专家是他利用私人关系请来的,所有筹备工作也都是他操心完成的,经费方面自然都是盛有德来支付,不花政府一分钱。
“复兴社这里也不要轻易放弃,必须在里面牢牢站稳脚跟,也要逐步开辟自己的地盘。”盛有德说道。
路鸣点点头,这几点他完全同意盛有德的意见。复兴社和《华盛顿邮报》特派记者是他的两身皮,一个都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