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田和路鸣开车一前一后来到了日租界,大街上已经没人了,店铺也早都关门打烊,全都回家准备吃团圆饭了。
各处的鞭炮声愈加轰隆作响,显然是有不少大人也加入到了放鞭炮的行列。一年的最后时刻,谁都想放纵一下,辞旧迎新。
夜色渐渐深沉,云层中星星闪耀着光芒,只是因为云层太厚,天上的星空无法全部显现出来。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偶有淅淅沥沥的冬雨,屋檐下会挂上长长的冰凌。
车子到了日租界的入口处,两个卫兵持枪过来准备检查,谦田打开车窗,挥舞着自己的证件大骂了一句:“八嘎。”然后车子猛然加速冲进了日租界。
路鸣也不含糊,紧跟在谦田的后面冲了过去。
这里一共是四个卫兵在站岗,后面的两个卫兵已经有人冲关,就把肩上挂着的三八式步枪握在手里,想要射击,前面的一个卫兵大吼着让他放下枪。
“队长,他们闯关为什么不能开枪?”一个持枪的卫兵不解的问道。
“八嘎。”队长伸手就是一记耳光,狠狠打在这个卫兵脸上。
八嘎是日本人骂外国人的话,类似于英文里的“法克”,队长没想到谦田这么骂自己人,太粗暴了。
领事馆的人了不起,亮亮证件就完了,谁也没说一定要检查啊。队长心里很窝火。
不过领事馆的人他真的惹不起,后面路鸣的车子他本想截下来的,可是看到车子上插着的领事馆的旗子,也只好放行了。
对日本军部的大员们来说,搞外交的人都是吃闲饭的,靠耍嘴皮子过活,根本不在眼中。可是对下层官兵来说,外交人员的证件和悬挂的国旗却是神圣不可侵犯。
四个卫兵都耷拉着脑袋,大过年的莫名其妙被臭骂一通,招谁惹谁了?
也是怪自己招子不亮,要是早一点看到是领事馆的车子,直接敬礼放行就是了,遇到这种事他们也只能自认倒霉。
两辆车一前一后开到公共礼堂的停车场,谦田和路鸣都停好车,看到周围无人,急忙打开后备箱,安恭根等人迅速钻出来。
一伙人二话不说,直接进入早已经瞄好的最边角的房间。
这个房间看上去闲置了很久,只有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也不知是干什么的。
路鸣曾经研究过这个房间的用处,或许最开始是用来当衣帽间的,也许开车进来的人都要先进入这个房间,然后把礼帽和大衣脱下来存放,这应该是这间房间本来的用途。
或许到了后来大家都觉得应该堂堂正正从前门进入才对,而不是从后门进来,有些偷偷摸摸的味道,所以又把衣帽间改在正门的进口处了,这间房间也就空了下来,用来堆放闲置的桌椅杂物。
究竟是不是这回事,路鸣也不知道,这间公共礼堂历史太悠久了,还没有日租界的时候,这个礼堂就已经使用了。
桌子上放着一大瓶乙醚和一个封好的纸袋,纸袋里是已经浸透了乙醚的纱布,纱布厚厚一叠,好几层,足可以迷晕上百号人。
燕小徽做事很仔细到位,处处显示出她对路鸣的良苦用心。路鸣把这些东西交给安恭根四人,他们是使用乙醚绑架的老手,根本不用教。
安恭根四人不能出去,他们只能躲在这个房间里,守候着准备抓人,抓到人后直接运到停车场,塞进两辆车的后备箱里。
路鸣和谦田来装作聊天的样子若无其事地来到走廊。
前面不远处就是宴会厅,参加联谊会的人已经陆续到场了,穿着制服的男侍者和穿着短裙的女侍者来往穿梭着,为客人们送上一杯又一杯的各种酒。
谦田和路鸣刚一进入宴会厅,就有侍者托着茶盘过来,让他们选酒,托盘里有英国威士忌、法国香槟和葡萄酒,还有俄国的伏特加。
谦田选了一杯威士忌,路鸣却拿了一杯伏特加,跟彼得两个家伙混熟了,他也喜欢上了伏特加。
“谦田君,您怎么来了?”
此时人群中一个人拼命挤了过来,虽然路不长,这人挤过来时有些气喘吁吁了。
“肥田君,你可不够意思啊,你这里有这么多好酒,都不请我过来。”谦田笑道。
两个人互相敬礼,然后谦田给路鸣介绍:“路桑,这是满铁株式会社派驻在上海的分社长肥田君。”
肥田向路鸣躬身,路鸣也躬身回礼,并且把从日本同学那里学来的问候语念了一遍。
肥田很开心,大笑道:“你们这两个不速之客,出人预料啊,根本没想到能请来你们这样的贵客啊。路桑,我可是久闻大名了。”
“不敢当,肥田社长的大名才是如雷贯耳。”路鸣假惺惺地说道。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肥田这个名字,不是肥田的重量级不够,而是他根本不关心日本人的事。
路鸣偷偷打量着肥田,这家伙的名字叫错了,应该直接叫肥圆才对,完全就是一个枣核形状,如果人躺在地上,蒙上布,任何人都看不出这是一个人,只能看到一个球体。
他走路时也好像不是用两只短腿在迈动,而是直接在地上滚动一般。
三个人一起喝了一杯,说了几句“该死的天气”之类的闲话,然后肥田请他们到了右边的用餐区。
这里长长的条桌上摆放着各种点心还有菜肴,最主要的还是日本的国粹:寿司。五花八门的寿司足有上百种,像彩色拼图一样整齐摆放着,另外还有各种烤鱼、熏鱼,产自北海道的鱼子等。
点心则大多是中国的,毕竟日本也没什么好点心,充其量不过是各种饭团子。
谦田拣了几个寿司吃下去,还给路鸣介绍各种寿司的味道,路鸣也吃了几个,还是觉得吃不惯这种东西,只好选了一条烤鱼吃了一片。
肥田心里还在犯嘀咕,他不明白谦田怎会不请自来,他不是不给谦田发请帖,而是年年都给领事馆发请帖,可惜领事馆的人从来无人问津,根本不给面子。
他也知道,外交人员一向自视清高,看不起关东军和满铁这些赳赳武夫,认为他们都是血腥的战争贩子。
没人知道他肥田可是最爱好和平的人,因为和平时期才能赚到钱啊。
一旦发生战争,钱可能赚得更多,不过这些钱很快会变成子弹炮弹扔出去,那是个永远填不满的坑。
所以肥田痛恨战争,认为战争是人类最愚蠢的行为。
那些武夫脑子里想的什么?一个火气压不住,咣咣咣咣就把祖宗留下来基业全部砸个稀巴烂,那可是几百年甚至上千年才积累下来的财富啊。
不管是恢弘的建筑,还是缤纷的街道,转眼间就砸没了,只剩下孤独的老人和无家可归的孤儿。
肥田经常独自一人咆哮:这一定是精神病人所向往的伟大而愚蠢的事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