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晚上,房间里漆黑一片。
忽然走廊里传来了动静,一阵沉重且杂乱的脚步声。
路鸣马上警醒过来,他握住了桌子上的一把牛角柄的裁纸刀。
这把刀虽然名为裁纸刀,他也的确只用来裁纸,但是却比一般的刀具锋利,关键时刻完全可以当一把匕首使用。
他的枪锁在墙上的保险柜里,一时取不出来,应急还得靠这把刀子。
他之所以如此警觉是因为白天的事。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曹伯仁被打了,不可能善罢甘休,必定会找来他青帮的后台。青帮也不可能咽下这口气,所以肯定要来找他的麻烦。
路鸣握紧刀柄,小心翼翼来到门边,准备等对方砸门进来,先打倒一个做挡箭牌。他倒是不怕乱战,怕的是对方手里有枪。他如果手里有对方的人,对方就不可能对他乱开枪了。
脚步声听上去是五个人的,不过到了门边,就停下了。
路鸣的心一下子提了上来,肾上腺素开始激增,准备一场恶战。
“就是这间吧?”外面一个恶声恶气的人问道。
“就是这儿,没错,老大。”
“那就好,可别弄错了。里面好像没人?”
“管他呢,咱们只管送信,把信送到了就算交差了。”另一个声音飘忽道。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有东西从门缝下面塞了进来,然后外面杂乱的脚步声再度响起,怪了,那好像是离去的脚步声。
路鸣一直没敢动,等到脚步声离开这座楼,这才回到桌边打开灯。
当时上海大部分市民依然还在点煤油灯,他买下的这间房子所在的地区正好通了电,他也就借光装上了电灯。
他来到门边看着塞进来的东西,原来是一封信。
他用手里的裁纸刀裁开信封,里面的纸条上有一行字:路公子,请于明天上午九点携袁明珠小姐,在仙客来大茶馆吃讲茶,裁定今天事件的是非。
送信来的自然是青帮。信送到他这里可以理解,估计对方不敢直接闯漕帮老大的住处,只好挑他这软柿子捏了。
吃讲茶是帮会之间评论是非的一种方式,如果帮会之间起了冲突,第一时间不是打打杀杀,而是双方约定一个地方,邀请自己这一方认识的帮会大佬到场,双方评判冲突的是非。这样赢的一方很有面子,还能得到利益,输的一方也不至于一败涂地。
喝茶在中国的确很有讲究,大小事情都在一盏茶里分出青红皂白,这是很文明的交际方法。若是像古惑仔那样砍砍杀杀的,且不说两败俱伤,就是警察局也不允许,械斗难免误伤市民,影响社会秩序。民国时代维护社会治安方法很简单,如果警察弹压不住,立马调军队来控制局面。
要说帮会最怕的不是官府,不是警察,而是军队,因为军队比他们更强势,更不讲理,只要一声令下,让杀人就杀人,让杀多少就杀多少,杀完了汽车喇叭一摁开拔走人,没得商量。
路鸣把信放到办公桌的一个抽屉里,坐下来沉思,理顺头绪。
如果要找人说情,最好的人选当然是盛有德,天大的事只要盛有德出面一句话,无论是青帮、洪帮、漕帮,都要给几分面子,可是盛家现在连自己的事情都没处理好,他不能再去添乱了。
第二人选是张子扬,他想了想也否决了,帮会之间争斗很忌讳一方找官府或者警察局的人出面,那样会被人骂不讲究,也失去了吃讲茶的意义。
洪帮他认识几个有头脸的人物,可是还没熟到能让人给他撑腰的地步,那样就得花一笔钱请人家出面,还不知道能不能摆平这件事。
想来想去,他索性把这些都抛在脑后,对方既然通知他去吃讲茶,说明这件事他们也不想闹大了,既然这样,他索性就自己去摆平。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他有理在先,曹伯仁在大街上公然对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乱拍,明显有挑衅,不尊重人,甚至有事后讹诈的意味,基于此,就算打了他,砸了他的相机也还是有理,更何况也没伤着曹伯仁,相机也没损坏,大不了赔他一卷胶卷的钱。
他正想着这些,忽然外面走廊上又有声音响起,这次不是沉重的脚步声,而是窸窸窣窣的声响,好像一条蛇游走过来一样。
路鸣的身体又绷直了,神经好像绷紧的弓弦一般,他从那细微的声响里听出了不祥的意味。
这是怎么回事?
他经常在这间侦探所里过夜,比在公寓里过夜的时候还多,可是外面走廊里从来都是死寂一片,从来没有过声音,因为没人会在夜里到这儿来,外面还有把守楼门的守夜人,外人没有足够的理由是进不了这幢楼的。
他犹豫着要不要去打开保险柜,拿出里面的手枪,可是想想还是没动弹。
他一步步轻悄悄走到门口,然后握住门把手,猛地拉开门,一下子跳到了门外。
可是走廊里空无一人。
难道是出来觅食的老鼠?他晃晃头,也许自己太多疑了。
然而就在他转身回屋的时候,却猛然发现门上有一道鲜红的血手印,在从屋里射出的灯光映射下显得格外醒目。
他可以确定这是刚刚留下的,因为血手印上的血还在向下淌,在门上留下几道醒目的痕迹。
他猛地冲下楼,四处察看,还是都没有人,他一直冲到大楼门口,见到了柜台后面昏昏欲睡的守夜人,询问他是否见过有人进来。
守夜人不好意思地说,的确有人进来,因为是青帮的人,他不敢拦阻,另外就再没有人进来了,对此他赌咒发誓说只有一拨人进来。
路鸣忽然暗叫一声不好,急忙又跑上楼去,果然他的房门关上了,是被人关上的还是被夜风关上的?
他站在门前犹豫了一会儿,现在屋里反而是不安全的。但也不能总是站在外面啊,他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在推开房门的一瞬间,猛地闪身一旁,以免里面的人偷袭他。
房间里有人,而且是女人,因为房门打开后,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儿。
里面的人就藏在门后边,就是他先前藏身的地方,准备等他进去好偷袭他。
他把身子紧紧贴在墙壁上,也在等着里面的人出来好下手。
两人都不动,似乎在考验对方的耐心,一门之隔,只有两人细微的呼吸和怦怦的心跳声。
“请问是哪路的朋友,若是想求钱财可是来错了地方,我这里没有银钱。”路鸣沉声道。
对方不是青帮的人,这一点不用怀疑,因为帮会极少有女人参加,即便有也都是家眷,不会突然冒出一个女飞贼或者女杀手。
里面没有回音。
“你是想跟我耗一个晚上吗?我奉陪,不过到了早上就会来许多人,那时候朋友准备怎么办?”路鸣嘿嘿笑道。
他嘴上笑着,脸部肌肉却是绷得紧紧的,手上的裁纸刀更是随时准备出击。
“朋友,咱们要不坐下来喝杯酒,好好谈谈天怎么样,我屋里没有钱,可是有好酒啊。”路鸣继续挑逗道,希望能麻痹对方,或者令其忙中出错。最要命的就是对方一动不动,这样他也就被盯死了。
虽说这样僵持下去,到了早上这个楼里上班的人全来了,里面的人只有束手就擒,可是让他这个姿势保持一夜,那是说什么也做不到的,他可不是狙击手。
据说受过严格训练的狙击手可以保持一个姿势不动长达七十二小时。他想不明白是怎么做到的,比忍术高手还要厉害啊。
对方很可能就是在跟他赌定力,如果他坚持不住,又不敢主动进屋发起攻击,那就只能向外逃走,里面的人就有机会溜之大吉了。
“朋友,你可能不知道,我这扇门是可以从外面锁死的,如果我把门锁死了,你就没法出来,只能从窗户跳楼了。”路鸣继续忽悠道。
他是这样说,也准备这样做,虽说他所在的楼层只有二层,就是他跳下去估计也就是崴了脚脖子,连骨折都不会有,但他还是想逼着对方跳楼而逃。
正说着,里面忽然窜出一条黑影,他手里的裁纸刀也本能地划出,可是那条黑影像一块石头撞破房门对面的窗户,然后如陨星般坠了下去。
路鸣这一刀划破的只是空气,一线之隔没有切割到对方的身体。
他脸色青白,两手都在微微发抖,现在他敢确定对方一定是女杀手这样的角色,就凭她敢撞破窗户跳下去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她的勇气和狠劲儿。
可是他什么时候惹到一个女杀手了?
他断定这跟曹伯仁的事绝对没关系,曹伯仁还请不到这样的女杀手。
“怎么了?”
守夜人气喘吁吁地跑上来,他也是听到了那一声惊天动地的响声,赶紧上来查看一下。
“没事,不知是哪个瘪三闲着没事,拿石头砸坏了窗户。等天亮了我找人来修吧。”路鸣故作轻松道。
守夜人看着一地的碎玻璃,还有已经变得零碎不堪的窗户架子,喃喃道:“好家伙,这得多重的石头才能把窗户砸成这样啊?”
“就是啊,这瘪三可能是个大力士吧。”路鸣歪着嘴,出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