棍棒带来呼呼的风声似乎清晰可闻,李延睿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
完了!
他的脑子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无论是伤到哪儿,他作为一个读书人的前途都要毁掉了。
大虞朝选拔官员,首要条件就是容貌无损。残疾、丑陋者还没开始仕途就已经断了。
人生最悲哀的事情,不过是明知道结果却无力改变。
如今这正是李延睿心情的真实写照,他本能的闭上了眼,本就绝望的心情再雪上加霜。
这回真回力无天……
“住手!”
声音有些耳熟,但,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延睿只觉得自己彻底的失去了希望,再看面前的醉汉以及看热闹的人群,俨然自己就是一个旁观者。
或许他已经死了,不然面前怎么会出现如此光怪陆离的画面?
明明对自己凶悍无比的醉汉,竟然被人飞起一脚给踢歪到一边,他手里的木棒也被人夺走,劈头盖脸的抽到他的身上,发出嗷嗷的猪叫声。
所有的人都在大笑,笑着看醉汉挨骂挨打,笑话他堂堂男儿不如一个妇人,笑容荒诞又扭曲。
真的是幻觉,不然怎么越看,那个挥舞着棍棒,虎虎生风的妇人越像自己的……娘呢?
娘!
李延睿念及这个字,只觉得荒谬无比。之前他做了那么多忤逆的事,果然人之将死才觉得亏欠了吗?
李延睿咧开嘴无声的笑笑,抹了把鼻子,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但手上沾染的温热提醒着他,他就要活不成了……
“老二!”
“李延睿!”
医馆里,喊着病床上意识模糊的人,江婉气得牙痒痒。
她找人找了大半夜,结果这货倒好,跟人打架打医馆里来了,若不是她出现得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哪怕她还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光冲李延睿这糟蹋自己的劲儿,江婉就想先打断他的腿!
她好不容易赶跑了醉汉之后,看到瘫倒在地的李延睿,一脸血,只差没给吓死。
结果抬到医馆,人家老大夫把了脉叹着气,口气幽幽,意思是:就这身子骨,怎么会想不开找人打架?
本来李家的几个孩子中,书生李延睿的体格就最差,再加上他可能一天都没吃东西,都低血糖了,被人打出鼻血直接晕菜。
养孩子什么的怎么这么糟心呢!
又是想打孩子的一天。
……
临江县城,宋家。
宋员外的独子今日娶妻,整个宋家庄都被装扮一新,打扮得喜气洋洋。
成双成对的大红灯笼从庄里一路延伸到主道上,满眼除了红得刺目的双喜剪纸,就是熙熙攘攘等着看新人进门的看客。
宋宅大门外摆了两张四四方方的八仙桌,每桌都坐了一班吹鼓手,放炮的小伙子早早将长长的炮仗挂上了竹竿,在门口架起一条长龙。
“来了!来了!新娘子来了!”
孩童们坐不住,早不停的去大道上探望,一见喜气逼人的迎亲队远远而来,忙撒了脚丫子回去报信。
天色已渐渐暗下来,日头像一个大红烧饼被卡在山头,最后那一抹余晖染红了整个宋家,映在每个人的脸上。
近了,近了,隐约都听到迎亲队中传来的欢快喇叭声,大门外的两班吹鼓手们终于要上场了。
左边一曲花好月圆才尾音落地,右边的百鸟朝凤直接就接上了,没有半点凝滞,大家都卯足了劲儿,拿出各自看家的本领开始打擂台。
都是临江县出名的喜乐班子,谁输给了谁,脸面都不好看。
炮仗已经点起来了,噼噼啪啪的声音要喧嚣了整片天地似的,无一处不在宣扬这场亲事的欢喜。
新娘的马车停下来了,小孩子们围了上去,妇人们围了上去,随后男人们也跟上,乌泱泱的一片人头中,马车上悬挂的珠帘动了。
一只葱白的纤手探了出来,一身鲜亮的嫁衣露了出来。
簪花的媒婆笑得跟弥勒佛似的,忙上前把人接住。
红面白底的新绣鞋颤微微的落地,踩上一地的碎红。
“一进大门喜融融,门前高搭五彩棚……”
“二进门,步三开,脚下踩的紫金阶……”
“三进门……”
随着知客中气十足的吆喝声,众人簇拥着新人涌进了宋家大门。
秦丽芝的一双手死捏着红绸,耳边尽是宾客们的议论之声。
“新娘子的屁股又大又圆,一看就是好生养的……”
前胸、后背几乎像被人剥光衣服看过一样,个个对此品头论足。
到底是上不得台面的商贾,连说话都这么粗俗!
有红盖头遮着,此时与她并排的新郎只能影影绰绰看到一个大概,但单论身高,就远不及她偷摸见过的李延睿,况且那一身肥膘圆圆滚滚,与玉树临风不能说一点不沾,只能说毫无干系!
秦丽芝只觉得自己与这热闹格格不入。
换个文艺的说法:今日根本就是用她一个人的孤单换得这一群人的狂欢。
很快礼成,大家又都兴冲冲的到院子里坐席。
宋家娶媳,不少人就冲这顿宴席。
八冷十六热,二十四道有荤有素、有冷有热、汤水搭配的菜肴流水一般端上桌。
新娘子娘家的亲眷被另外安排了两桌,秦亭长的大儿子秦友诚惬意的接过男方长辈递上来的酒水,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与人互道恭喜。
他在县城开了家友诚粮油铺,还有一家绸缎庄,宋家都是最大的供货商,以往只能捡些别人不要的边角料赚点小钱。
如今秦宋两家结了亲,秦友诚再看宋家的人,就跟看到白花花的银子似的,十分亮眼。
其间有个小厮打扮的偷偷溜了进来,附在秦友诚的耳朵嘀咕了几句什么再又出去之后,秦友诚整个人越发精神,新郎来敬酒的时候,两人还心照不宣的碰了下杯。
每一个夜的降临都大同小异,被笼罩其中的人,却各不相同。
李延睿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手被人攥得死紧,一颗小鸡啄米似的头颅在自己面前不停的放大。
凌乱的头发垂落下来几缕,碰到他的脸颊,既痒又躁,弄得他整个人都清醒了。
“娘!”
只是看清面前的人,他差点没吓得从床上滚落下来。
“您,您怎么来了?”李延睿左右四顾,发现身处的并不是自己小柳树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