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非城是在第二天傍晚时醒来的。
家庭医生在他输液的盐水里加了些安眠的成分,梁老爷子希望他能多休息。
“乔南……”他的声线压得格外的沉,干涩发紧。
“三少,您醒了!”小九赶紧凑过来,从他昏迷就一直寸步不离的守在床边。
雨不知是何时停下的,夕阳透过云层,橙黄色的光从窗户透进来,落在梁非城被子外的手背上。
白皙修长的手指仿佛通透的玉石,颤动了几下。
“乔南呢?”他虚弱的开口,依然还是问乔南。
昏迷之前分明下令不准动她,这会儿醒来也没看到人。
小九怔了一下,脸色很不好,低下头说:“樊七已经就去找了。”
找这个字用的很微妙。
但这个字对梁非城来说有很不一样的解读,这么多年,这个字仿佛镌刻在他脑海中的某根神经上,轻易触碰不得。
他当即呼吸一沉,坐起来,掀开被子!
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赤红发胀,声音颤抖的从齿缝中溢出,“她去哪了?”
“樊七还没找……”
“她到底去哪了!”床头柜被他一踹,哐的一声砸在了木地板上,他大口的喘气,额角青筋暴起。
小九看他胸前染了血,一定是动怒,伤口崩开了,心急道:“三少您冷静一下,樊七一定会找到她的。”
梁非城的呼吸急促而紊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很多天的凶兽,狂躁不安,血液沸腾烧灼着他的肉体。
脑海里有一道声音在疯狂撕扯着他的理智——
乔南走了,她真的走了。
这一次,她真的不管他,丢下他了!
他快要被这个念头逼疯发狂,一把将小九推开,大步往外走,却是这时,房门被人从外面推了进来。
“你要去哪里!”梁老子拄着拐杖进来,迎头就是浑身紧绷,脸色苍白的梁非城!
视线下移,看到他胸口渗出来的血,脸色一变,趔趄后退两步,颤巍巍的指着他,怒道:“不要命了吗!你不要命了吗!”
梁非城吸了一口气,越过他的肩膀望出去。
卧室门外齐刷刷的站着五六名保镖。
梁公馆戒备森严,乔南上次逃离之后,更是严加防守,就算他昏迷也有樊七和小九,他们不可能违抗他的命令。
梁非城稍加思考就猜出来,这事和梁老爷子脱不了干系!
“你对她做了什么!”
“她已经走了,我给她选择,她自己离开梁公馆。”梁老爷子目光沉沉。
梁非城垂在身侧的手细细的发抖,手背青筋如蔓延开的藤蔓,缠绕着,紧紧勒着他的肌肤!
他咬着牙,“她到底去哪了!”
老爷子冷目盯着他,“她没有坐我给她准备的车,不知道去了哪里。”
不知道去了哪里……
呵。
梁非城唇畔化划开一抹嘲讽的弧度,眼眶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我不相信找不到,她一定是在什么地方躲起来了,你不说可以,我要亲自去找她,我每次都能把她找回来!”
这一次,也一样。
就在他绕过老爷子,迈开腿的一瞬间,老爷子厉声下令:“给我拦着他!”
顿时,保镖堵在了卧室门口。
梁非城冷笑,脸色越发的苍白憔悴,就这样一个看似随时都会倒下去的男人忽然朝他们出手。
保镖们只敢拦着他,却不敢真的动他。
梁老爷子闻到一股血腥气,回头就看到梁非城胸前的衣服被血染开的面积越来越大,浑身气血翻涌,颤声大喊:“按住他不会吗!他不要命就不要管他的死活,把他给我按住!”
得了命令,保镖们蜂拥而上,合力将梁非城按在墙上。
小九看了眼红,当即冲过去,去被望山拦在身后,望山将注射器扎在梁非城的小臂上,将药水推进去,“三少爷,对不起。”
意识在逐渐的抽离,梁非城被按住,这个矜贵优雅的男人第一次这样狼狈,他盯着梁老爷子,那双发红的深褐色眼瞳仿佛有一线水光流过。
他像一只走在悬崖边上绝望的困兽,嘶吼:“你还不如要了我的命……”
……
梁非城再次醒来时,四肢无力,下不了床,樊七还没回来,两天了,乔南音讯全无。
小九递了一张银行卡,还有一部崭新的白色的手机给他。
“三少,这是在乔南的床头柜上看到的。”
当时他打开杂物间的门,就看到床头柜上放着这两样东西,之前三少情绪不稳定,他不敢拿出来。
梁非城按亮屏幕,入眼的便是二十几通的未接来电,全都是来自同一个号码。
手机不需要密码,手指划开就行。
手机屏幕停在录音的界面上,似乎预感到什么,梁非城的手指有些发抖的点开播放键。
“梁非城……”
细软沙哑的声音,梁非城的心脏骤然揪成一团,疼得肝颤。
“这卡里是三十万,二十万是我还你的我外婆的手术费,剩下的,我当初说过,买衣服,医药费我都会还给你,现在,我还清了。”
录音到这里就结束了。
没有多余的一个字,毫无感情,果断决绝,没有丝毫的留恋。
“出去吧。”梁非城轻声吩咐,脸上已经看不出丝毫的血色。
小九迟疑了两秒,终还是转身离开房间。
安静的房间里,那道细软沙哑的声音再次传出来,一遍又一遍,周而复始的重复着播放。
梁非城哑声一笑,紧紧抓着手机,眼圈倏然一红。
……
那一颗子弹钻进血肉里,就离梁非城的心脏五毫米不到的距离。
子弹取出之后,伤口的疼就像往心口上放一团火,夜以继日的燃烧着。
梁非城又一次被疼醒了,他睁开眼睛时,才发现不是伤口疼,而是距离伤口五毫米的地方,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一阵一阵地揪着疼。
他疼得喘不过气来,手指哆嗦的划开白色的手机屏幕——
“梁非城……这卡里是三十万,二十万是我还你的我外婆的手术费……”
在昏暗的光线里半阖着眼睛,在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