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宁州大牢内,狱卒喝着小酒,吃着小菜,旁边的蜡烛滋啦滋啦的烧着。
牢房里扑鼻而来的血腥味儿和诡异的臭味儿混合在一起,几乎令人窒息。忽的,烛火滋啦一声跳动了一下,两个狱卒先是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只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儿飘过,两人眼神一黑,晕了过去。
廊道里黑黢黢的,只听见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款款往前,然后在最里间的牢房前停下脚步。那人身量单薄,裹着黑色披风,整个人都隐在披风里,瞧不清楚模样。
阴暗的牢房里,秦若若已经在这里关了两天了,身下的伤不轻,中途曾有医女来给她处理过一次,却被她赶走了。此后,就再没人过问了。只不过,那医女离开前,留下了一瓶膏药,说是师菡给她的。
师菡?
师菡岂会有这么好心!她巴不得自己死!
“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
秦若若被关在这种阴冷潮湿的地方,四处还有虫子蟑螂,起初她还有力气叫骂,可她骂了一整日,压根没人搭理她,她嗓子火烧火燎的疼,一开口,声音沙哑如老鸦,难听至极。
那人似是笑了声,语气讥讽,“我来,是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她从袖子里扔出一串钥匙和一些盘缠。
在看见钥匙的瞬间,秦若若眼前一亮,双手死死地掐进肉里,这才克制住自己冲上去的欲望,她沉下脸,冷冷的看向廊道里那一团黑色的影子,“你为什么要帮我?”
“秦小姐,你恨吗?”
“从宁州回京之后,师菡依旧是尊贵无比的国公府嫡女,这样的尊荣,原本也该属于你。不是吗?”
“七皇子对她,也是念念不忘。你费尽心机想得到的人和物,她不费吹飞之力就拥有着。世道不公,世人无情,你若有恨,何不放手一搏?”
那人说完,缓缓隐入黑黢黢的廊道,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黑暗中,秦若若双眸赤红,手指死死地攥成拳头,眼底恨意滔天,她忍着痛,猛地上前捡起钥匙……
一夜时间眨眼过去,次日,天方才大亮,师凌早早的就开始缠着冬杏练功。恰好遇到从外面练剑回来的师菡,便又在师菡手下走了两招,可惜依旧败走。
这几日,师菡师嘉和师凌三姐妹早膳基本都在一起用。自从罗家退婚后,师老夫人就免了她们的拜见,连晚膳都免了伺候。这倒是废合了三人心意,三人自己吃,倒是自在。
一早,师嘉便吩咐厨房特意备了玫瑰露,又亲手做了莲叶汤,以及牛肉包子并一些糕点。三人正准备用膳,却不知为何,师老夫人突然派人传话,说请三人一同去用早膳。
无奈,三人只得一同前去师老夫人的院子里用膳。临过去前,师菡还不忘喝了满满一碗莲叶汤。?
师凌跟在师菡身边,低声道:“祖母今日怎么突然唤我们过去?该不会又在打什么主意吧?”
她现如今对大夫人是毫无信任可言,满心惦记的都是大夫人会不会算计她大姐姐。师菡面不改色,淡定道:“只是让我们去吃早膳罢了,别多想。”
“既是要去她那儿吃早膳,菡姐姐,你怎么还喝那么多莲叶汤?”
师菡嘴角一抽,她总不好说,自己对着大夫人那张脸吃不下饭吧?所以为了避免自己挨饿,这才先喝了一碗汤。不过,大夫人今日倒是转性了?
师菡没走两步,就见苏嬷嬷脚步匆忙的赶了过来,慌慌张张的道:“大小姐,老夫人身子不适,还请大小姐快去瞧瞧。”
师菡眉头一蹙,问道:“请大夫了吗?”
“这个时辰,即便是去请答复,一时半刻的也过不来啊。”苏嬷嬷用袖子擦着眼角,脸色煞白煞白的,不似说谎。可师菡总觉得哪里不对,她回头跟师嘉对视一眼,低声道:“不管大祖母跟你说什么,都别应,我让冬杏跟着你们,有事儿给传信儿,我先去看看我祖母。”
师嘉点点头,“快去吧,我这边没事儿的。”
师菡回头朝着冬杏示意了一下后,便带着春荣匆忙赶往师老夫人的院子。
从秦若若出事之后,师老夫人就不大见她了,许是心虚,担心师菡追问白龙寺之事,又许是见不得她,毕竟秦若若,就是废在师菡手里。
绕过回廊水榭,不多时,便到了师老夫人住的院子。
房门紧闭,里面低低的传来一阵咳嗽声,声音浑浊,似是病了。师菡敛起眼底寒意,推门进去。刚进门,就闻到一股难闻的药味儿扑鼻而来。
师老夫人躺在床上,虚弱道:“是菡儿来了吗?”
“是。”
在师菡的印象中,上一次师老夫人用这么和善温柔的声音跟自己说话,还是母亲顾氏活着的时候,前前后后算起来,已是两辈子。
她故作乖巧,走上前去,“祖母哪里不舒服?”
闻言,师老夫人叹了口气,捂着胸口,难受道:“菡丫头啊,祖母对不住你。祖母……”
对不住她?师菡垂下眼帘,面不改色道:“祖母说什么呢?您自幼疼爱我,处处为我着想,怎会有对不起我的地方?”
师老夫人一开口,她就明白了。看来师老夫人,今天是来打亲情牌了。但是很可惜,她不吃这套。她每说一个字,师老夫人就觉得师菡是在打她的耳光,自幼疼爱是装的,毕竟帝师府对师菡的宠溺有目共睹,她自是不会轻易得罪帝师府!为她着想也是假的,她这辈子只想自己过的好,谁能让她好,她就护着谁。只可惜,师菡的存在——定会毁了她,毁了国公府。
想到这儿,师老夫人浑浊不堪的眸子里挤出两滴眼泪,哽咽道:“祖母被秦若若蒙蔽了,这些日子忽略你的感受了。祖母应该想到的,你初丧母,更是需要人疼爱,可祖母一时糊涂,竟然去疼了那头白眼狼,险些害了我的菡儿,祖母错了,祖母有罪啊。”
师老夫人捶足顿胸的抽泣起来,一手拉着师菡,饶是保养的不错,可手背上依稀可见岁月留下的痕迹。
“祖母若是早知道那下贱坯子如此狠毒,断然不会将她留在府中,让她有机会再三的祸害你啊!”
“幸而你此番无事,否则祖母就算是死,也不能弥补你啊!”
……
面对师老夫人的忏悔,师菡毫无反应,心中只觉得一阵翻涌。师老夫人对她的厌恶,绝非秦若若挑拨这么简单。可她实在想不透,自己到底为什么,让师老夫人如此仇恨?甚至不惜将国公府的名声拿来做赌,都要彻底的毁了她。
师菡不动声色的抽回自己被师老夫人握住的手,替她掖了掖被子,低声道:“祖母身体不适,还是多休息的好。我先下去,不打扰祖母了。”
她刚转身,岂料师老夫人却再度抓住她的手,慈祥道:“景小王爷待你一片真心,你是如何想的啊?”
突然提及喻阎渊,师菡不由得顿了顿脚步,淡淡道:“他怎么想,我便怎么想。”
“菡丫头,即便长公主喜欢你,景小王爷也喜欢你,可你想过吗?陛下可愿意看到将相联姻?你与景小王爷越是亲近,便是害了他啊。”
这一番话,听起来倒像是发自肺腑,可师老夫人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又怎会站在旁人的角度上看问题。只怕是,她还有别的打算。
师老夫人继续道:“再者,景小王爷一直说是心悦你,怎的也不见前来下聘不是?说到底啊,他天潢贵胄,身份尊贵,又怎会真心护着你呢?”
喻阎渊离开宁州之后,下落不明,无人知晓他去了何处。师老夫人也是才得知景小王爷离京的消息。这样大好时机,她又怎么可能错过?
师菡沉下脸,回头看了师老夫人一眼,似是不愿与她多说,“祖母还是先养好身体吧。菡儿先退下了。”
她觉得师老夫人不对劲儿。她身子不适是真,可身子不适,自有大夫,难道让她看看就能好了?师菡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可刚掀开珠帘,就被苏嬷嬷为首的几个婆子围住,此时她才发现,师老夫人的院子大门,早已关上。
师老夫人撑着身子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叹了口气,无奈道:“你这丫头,怎么就不愿意陪祖母说会儿话呢?”
师菡眸色一黯,心道一声不好,便想往外冲去。
可师老夫人早有准备,见师菡要走,她不紧不慢的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淡淡道:“你母亲临死前,给你留下一封信,你不打算看看吗?”
脚步,戛然而止。师菡后背猛地僵住,怒气从胸口喷涌而出,她攥紧拳头,一字一句道:“祖母故意拖延时间,为了什么?”
师老夫人地咳了一声,轻轻的将那封信放在桌子上,笑道:“菡丫头,身在这富贵窝里,有些事儿是忤逆不得的。我们做长辈的,还能害了你们不成?”
她说着,朝着师菡招招手,和蔼道:“来,听话,过来,你总不能在祖母的院子里还想大动干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