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夫人这么一说,师德也沉默了。师菡从前是什么模样,现在是什么模样,虽然瞧着性情相差不大,可思细级恐。尤其是习惯了师菡与她母亲一般,对他百依百顺的姿态,如今师菡冷不丁的便炸出一个什么事儿来,师德不得不认真琢磨起如夫人的话来。
见师德不说话,如夫人吸吸鼻子,哽咽道:“国公爷,昨日马车之事,珍儿并不知情,都是妾身不懂事儿,妾身只是想让珍儿与大小姐亲近亲近,这才想出弄坏马车这么个法子,谁能想到那马车竟是翻了!妾身若是早知道会如此,就算是要了我的命,我也舍不得拿珍儿冒险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的去看师德的脸色,见师德脸上愠色渐散,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如今师珍儿做的,她必须都得揽到自己身上,这样师珍儿在师德的心里,才能一直是那个弱小无助,需要护着的女儿。
沉吟片刻,师德转身在桌案前坐下,摆摆手,道:“我知道了。”
“那,那国公爷是相信妾身所说的话了?”
如夫人小心翼翼的看向师德,低声问道。
师德紧锁眉头,关于师菡这件事,他心中有个打算,但一直碍于帝师府,没敢擅动。如今如夫人这么一说,师德心中的那个念头,再次蠢蠢欲动。
片刻后,师德轻哼一声,道:“此事,我自有主张。”
如夫人跟着师德这么多年,一看师德这副神情,便知道他心中已有了打算,于是也不多说,只点点头,乖巧的福了福身子,转身退下。
国子监诸生这两日都十分安静。
饶是课余间,也装模作样的拿着书本与同窗三两闲读,保持着最好的姿态。生怕再出一副国子监众生图,让他们下不来台。而这两日,锦阳郡主和白落双双告假,没来国子监。
师菡今日换了一身浅蓝色的锦袍,正背着手从月亮门过,偶然间听闻有弟子在谈论京城四大纨绔。
听到纨绔这两个字,师菡便情不自禁的停下脚步,驻足听了起来。
“景小王爷虽然好,可人间哪儿有配的上他的?除非是九天仙女下凡。”
“啊呸呸呸,前些日子小王爷来国子监,眼睛看直了的不是你?你敢说你心里不想?”
“可惜景小王爷生在景王府——不过,卫国公府的大公子也是人中龙凤,听闻颇擅音律,若是有幸能与他合作一曲,我就是一辈子嫁不出去,也值了。”
“卫公子?人家可是有婚约在身。再说了,卫公子都多少年不曾抚琴了,谁知道琴艺是否有生疏?”
“哎,你说那位与卫大公子定亲之人,到底是谁啊?这些年京城里,没听说过这一号人啊。”
“谁知道呢。”
……
几位弟子正聊得畅快,丝毫没有注意到月亮门后的师菡。师大小姐自己也听的来劲儿,冷不丁,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声。
“嫂……师大博士?”
师菡警惕性极强,有人稍一靠近,她就反应过来,正要动手,却突然对上一张清润的脸。师菡动作一顿,不动声色的收回手,微微颔首,“卫公子。”
卫翡之心中不由得暗自感慨:也不知道景小王爷上辈子是积了什么德行,居然能找到师菡这么好的女子,简直是人神共愤。
一想到这儿,卫公子便觉得气愤难平。
见师菡端正舒雅的模样,卫翡之忽的笑了起来,低声道:“师大博士是在听小王爷的八卦?”
“不是。”
师菡脸不红心不跳的否认,目光淡淡挪开。
与喻阎渊一样,卫翡之平日里来国子监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不过今日,是受人所托,例行来探视师菡。某人离京前,千叮咛万嘱咐,生怕国子监众生欺负了他家心肝儿宝贝,殊不知,他离京没几天,国子监众人都快成一群听话的软兔子了。
那副国子监众生图,虽然没传出去是谁所画,可卫翡之私心里猜想着,这事儿八成跟师菡脱不掉干系。
“奉景小王爷之令,特意来给嫂子送些茶点,哦,还有家书一封。”
说着,卫翡之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信封上,公然写着阿菡亲启四个字。
字迹苍劲有力,一笔一划中都透着风骨。
“家书……”师菡恍然失笑,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欢喜。
卫翡之看着看着,眸子里闪过一丝落寞,不过很快便敛去。
两人一道在凉亭里坐了下来,师菡将信收进怀里,小心的贴身放着。想来他没有将信直接送到国公府,怕是担心有人给她闹什么幺蛾子添堵吧。
“劳烦卫公子跑一趟,不胜感激。”师菡倒了杯茶,推到卫翡之跟前。
跟喻阎渊一样,卫翡之纵然看起来是个翩翩佳公子,可骨子里就透着三分不羁,不服管教的气质在,他听师菡一再叫他卫公子,不禁苦笑道:“不然你还是叫我扶越,或是随小王爷叫我一声老二吧。若让小王爷知道了你如此敬称我,怕是要与我干架了。”
“老二?”这又是个什么典故?
师菡心中正纳闷,卫翡之便自动解释起来:“除小王爷外,你应该听说过,禹王世子夜凌修,前太医院医政家的大公子傅寒深,我们四个,小王爷按年纪算,本该行三,奈何我们三个都打不过他,所以无奈让他当了老大。”
京城四大纨绔,这是很早就流传的。只是师菡除了卫翡之外,旁的人都不曾见过。她心下不禁好奇,便问道:“禹王世子不在京城,这我知道。傅家公子呢?”
师菡本是随口一句,却见傅寒深忽的垂下眼帘,轻声道:“傅家被贬,举家搬离京城。如今再宁州祖宅定居。”
宁州……还真是巧了,师家祖宅,也在宁州。
观卫翡之的神色,提及傅家时,似乎面有悲色,师菡看着,不禁多问了句,“你与傅家,可有什么渊源?”
闻言,卫翡之身子一僵,一张脸瞬间苍白。沉默半晌,他苦笑一声,道:“曾爱慕过一位傅家之人,只是这些年,失了联系。”
提及旧事,卫翡之神情闪躲,似乎有什么是不想提及的。
师菡心中虽好奇,却也不想专门提人家的伤心事,惹人难受。
于是乎,师菡笑着拍拍他的肩头,低声道:“我家祖宅便是宁州,若是得空,我替你去瞧瞧。”
闻言,卫翡之抬起头,忽的扯起嘴角,笑了。
国子监下学,师菡怀里揣着喻阎渊的书信,却怎么也舍不得打开。既期盼下一封信来的快些,又希望这一封信,读不完。
这种心情,师菡已经许久不曾有过。
好不容易捱到回府,正准备回自己的院子去看信,不料,却被师德半道截了葫。
师菡跟着下人到师德的书房时,师老夫人也在。看见师菡,师老夫人不知为何,突然咧开嘴笑的一脸和善,柔声道:“菡丫头来了?快进来说话。”
直觉告诉师菡,师老夫人不对劲儿。
往日里那股子跋扈不讲理的姿态荡然无存,此刻,倒好像是个十分好说话的寻常老奶奶似的。
师菡面不改色的走了进去,先给两人行了礼,这才问道:“老夫人气色不错,想来有什么喜事儿?”
闻言,师德和师老夫人对视一眼,师德道:“你族中长姐将要出嫁,高嫁的郡守之子,想请咱们回去,给撑撑门面。”
族中长姐?那不是宁州?
师菡突然有些想笑,还真是她想什么,就来什么啊。只是宁州,前世她根本没去过,也不知道那里有些什么人,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见师菡不说话,师老夫人起身,拉住她的手,安抚道:“都是自家人,况且,你大奶奶他们也想见见你,你可是咱们国公府的嫡女啊。”
师老夫人话说到这份上,师菡自然是退无可退。她弯弯嘴角,笑道:“其他几位妹妹,可随着一道出发?”
“何必闹得乌泱泱的一群人,只你和若若陪着我就是。”
这带秦若若这个养女,却不带府中亲生的?看来,师德一方面是存了想让秦若若出去避避风头的念头,一则,是宁州之事并不简单,京城另有安排。
无论是哪一种,师菡此时,已经是被推出来了。
毕竟宁州祖宅,乃是国公府之根本。她不回去,世人自会戳断她的脊梁骨。
师菡深吸了口气,转而看向师老夫人,柔声道:“能陪老夫人一道回去,我自然愿意。”
得了师菡应允,师老夫人看了师德一眼,意味深长道:“咱们乘船,走水路直接到宁州,你这丫鬟,带一个便是,不必两个都带着了。”
师菡皱眉,随即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道:“老夫人的意思是,咱们国公府的船,装不下这一个丫鬟?”
“你祖母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师德的话还没说完,就减师菡忽的扯起嘴角一笑,“既如此,菡儿自当为祖母分忧,我这便派人去寻一艘大的船,若寻不到,我记得帝师府有陛下御赐的船,别说是一个丫鬟了,就是一个国公府的人,也装得下。”
“你,你……”师老夫人当场被打了脸,一时话都说不清了,目瞪口呆的望着师菡,半张脸隐隐抽搐。
见状,师德也连忙道:“你这孩子!你看把你祖母气成什么样子了?还不道歉!”
一听道歉二字,师菡突然起身,目光幽幽的瞥向两人,意味深长道:“父亲和祖母的一片爱护之心,不知当年也是如此爱护病重的母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