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霾天空之下,钟城在发出怒吼。雷鸣的呐喊,震撼的脚步,仿佛天灾般的景象令每一个自外观测的第三人都感到心悸。周边的城市甚至没有新闻社敢派出记者进行报道。毕竟,这是一场无论怎样参与进去,都会被愤怒而盲目的民众给碾压、挤碎的狂潮。
“张先生,你那边怎么样了?”曹鸿蒙坐在直升机上端详着下面的情况,进攻一刻不曾停息,防守也丝毫不敢松懈,黑压压的人群依旧如同丧尸一般地向出云区涌动,让人看了感到一阵心悸。
张雷那边情况不容乐观,连他本人都参与到了阻止中外城区居民的进攻之中:“我这边不怎么好,已经有居民突破第一层防线了。”
“数量多么?”
“不算很多,第二层防线的人应该能应付得来。”
“那就行。”
“你那边联系到少爷没有?”
“没有,已经断线好久了,怎么也连不上。”
“不会是出意外了吧……”
忽然飞来的一颗子弹被曹鸿蒙抬手打飞,低头看去,他发现这边的人群里也开始出现武装了枪械的暴徒:“不可能,就算是有个别人能活着进蓝梦科技,柳先生也足以应付了。”
“那万一来的是李游书呢?”
张雷的假设换来了曹鸿蒙的沉默,在这样紧张的时刻,合理的忧虑是必要的。
“张先生,您说得对,”那边传来步枪的连射声,曹鸿蒙的声音夹杂在他反击的枪声里高高低低听不大明白,“最坏的情况还不止是李游书——唐雨寒、菲利克斯·科林·耶格还有秦枫……他们都有可能趁这个机会去刺杀少爷,我应该赶过去看一眼。”
另外两线暂领指挥的护卫队成员也加入到了这场对话之中:“曹队长,现在情况这么紧张,一旦您脱离指挥,恐怕第一防线很快就会崩溃掉啊!”
曹鸿蒙眉头一蹙,他们的劝阻也很有道理,欧阳思的命很重要,现在的防线也很重要。而且欧阳思被李游书杀死是死,防线奔溃后被外城区的暴民杀死也是死,如此一来竟成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该死。”曹鸿蒙暗暗咬牙,眼下的情况确实由不得他脱身,但要让柳仕良一个人对付可能出现的四个威胁,他也同样难以信任。
就在这时,一发火箭弹拖着长长的烟尾,从曹鸿蒙的直升机旁一闪而过飞入人群。火光与爆炸之中,上升的热气流将直升机托起,剧烈的摇晃险些让它侧翻坠地。
伸手拽住直升机上的把手,曹鸿蒙将身子探出直升机向外张望,发现一架黑底红纹的无人机正在直升机头顶上空盘旋,从它的扬声器中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劳驾,欧阳思的暗杀队是吧?”
曹鸿蒙将步枪握在手里,警惕着那架无人机的动向。虽然看起来是支援,但莫名其妙、不知路数的帮扶值得怀疑。
“怎么不说话,聋哑?”见曹鸿蒙没有回应,无人机的扬声器继续说道,“是还是不是,好歹点个头摇个头。放心,不管是不是都不会攻击你们的。”
于是曹鸿蒙点了下头。
“得,那就算是找对了。”得到了确认,无人机飞入人群上空,四颗微型高爆弹自它的机翼下被投放落地。看见那急速坠落的袭击,人群发出惊呼,如同躲避雨点的蚂蚁般拥挤着四散奔逃。
在浓烟与火光之中,曹鸿蒙发现了从北边飞来了更多同样配色、型号各异的飞机,它们的机翼上,无一不印着那个他十分熟悉的称号:celos。
……
外面的情况此时并没有引起欧阳思的注意,因为以他现在所处的位置并不能清楚地看到落地窗外的情形。他在墙角,被李游书一路迈进而逼进了墙角。在柳仕良身死、手枪无用、手杖断裂、备用手枪的子弹也打光后,他终于束手无策地迎向了李游书那血染的身影。
当时以为只是收留了一个无家可归、途径钟城的野狗。却不曾想,出云科技小小的破庙竟装不下这鬼神。
“罢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看着那逐渐逼近的身影,欧阳思无奈地摇摇头,冲着举起那染血右拳的李游书发出一声嗤笑,随后闭上了眼睛。
一声巨响,欧阳思感觉到耳边仿佛爆炸般的震耳欲聋,随后其身后传来碎裂的响动,当他感觉到倚靠的墙壁忽然坍塌、他的身体也随之向后仰倒时,李游书伸手拽住了他的领子。
看着李游书直视自己的平静目光,欧阳思沉默起来。耳边传来来自八十多层的高空吹过的呼呼风声,欧阳思的身子已经半悬在楼外,如果此时李游书松手,他便会跟曾经的好友白幸一样坠落云端,摔个粉身碎骨。
过了一会儿,楼下传来碎裂墙体坠地的声音。欧阳思和李游书在那短暂的嘈杂中互相对视,谁都没有说话。
大概过了半分钟左右,李游书才猛地一扯将欧阳思拽进办公室,力道之大令其跌跌撞撞最后还是控制不住重心扑倒在地。
先前已经挨了李游书一脚的欧阳思,此时拍着自己沾染灰尘的双手站起身来,忍痛凝视李游书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站在碎裂的墙体前注视着外面的灰暗天空,以及那钟城天穹之下爆炸枪声不断的人潮,李游书抬高了声调:“我不是来杀了你的。”
“你说什么?不是来杀我的?”欧阳思不相信李游书的话,自己害死了李游书的恋人,还派人去暗杀他,几乎已经取走了他的性命。现在李游书来到他的面前,一路过关斩将,甚至是杀死了自己的贴身护卫柳仕良,现在竟然说不是来杀自己的。放在谁那也不会相信的。
应着欧阳思的迷惑目光,李游书转过身来。此时他脸上、身上的血迹都已经干涸,变成了一种半剥蚀的红色颜料一样的图案,让人联想到原始部落的奇妙图腾:“你是小知的哥哥,不管你是没能救她,还是发自真心地想要杀她,我都无权对你指点。因为她活在世上的这二十多年里对她最好的是你,不是我。你要杀自己的妹妹,我一个外人是无权过问的。”
李游书顿了一下,随后抬手指了指身后那混乱的钟城:“至于你说我要替贫困者什么的讨回公道?哼,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救世主?圣父?大善人?”他说着摇了摇头,“你错了欧阳思,我李游书从来就没有想过拯救谁、帮助谁或是与谁为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已经告诉你了,我只是个过客。这个城市曾经发生了什么,正在发生什么,以至于未来会变成人间天堂或是活大地狱,都不关我的事情。”
欧阳思定定地看着李游书,他那高瘦精壮的身躯站在冷白的灯光之下,周身与柳仕良对战时令人感到惊悚的杀气此时似乎随着微风吹拂而慢慢地化散开来。
“我揍你,因为你想要我的命。但你终究是没要成,所以我也只是给你一脚罢了,”李游书说罢将辫子松开,那沾染了鲜血的头发此时一缕一缕的倒是有些服帖,在李游书双手梳理之下乖乖被绑紧,“我对你确实很失望,因为我曾经信任过你,我以为你并非是跟那些资本家一样没有良心的人,我以为你会为了改变钟城而努力,我以为有一天我会跟你成为真正交心的朋友……”
后面的话,李游书没说,欧阳思倒也能听懂。他以自己的魔爪把控钟城,将钟城的人民如猪狗牛羊一般奴役驱使,派人将反对自己的人一一抹杀,这样的铁腕最终甚至波及到了亲妹妹和李游书头上。
你辜负了我的期望,践踏了我的信任,这才是我真正对你感到愤怒的事情——李游书想要表达的大概是这层含义。
“这个城市有它自己的命运,不是我一个小小的武夫就能左右的。你说的没错:杀了你,这个钟城未必就会变好;你活着,这城市也并非一定就会更糟。我只是明白小知和艾琳娜都不希望你死,爱丽丝和索菲亚不希望你死,你爷爷和你曾经的下属菲利克斯也不希望你死,”李游书扎好了头发,缓缓迈步走到刘紫彤身边,依旧是严肃凝重地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欧阳思,一字一句说道,“所以我懒得杀你,你好好看着外面的狂潮在这个城市里独孤终老吧。这座城市,这个企业,还有你这个人,我现在都觉得恶心——钟城,我李游书今生再也不会踏足半步了。”
表达了对欧阳思的失望和对这座城市的失望后,他迈步向办公室外走去,拉开大厅通往电梯的沉重拉门。
“还有件事,”回头看了眼柳仕良躺在地上的尸体,李游书补充道,“如果有人问起来,不需要遮掩,直说柳仕良是我杀的。我最常呆的地方还是恒玉,有人寻仇,让他们九月之后去恒玉大学找我。”
说罢,李游书便迈步离去,消失在了欧阳思与刘紫彤的眼前。
尘埃落定,万籁俱寂。在愣了大概十秒后,欧阳思才从近乎窒息的紧张之中回过神来,在刘紫彤赶来的脚步声中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少爷……”泪水夺眶而出之际,刘紫彤伸手揪住欧阳思衣袖,回想起了几分钟前李游书蹲下身对她耳语的内容——
“我不会要他的命,让他活着才是对他最大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