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贫困者。带恶人莫西干说过,杨爷提过,王行讲过,现在李游书终于见到了这个耳闻却不得眼见的组织的最高领导者,这个他严重怀疑跟朱元璋有血缘关系的鞋拔子脸朱傲。
“然后呢,还有这位,”介绍完自己,朱傲回身指向站在角落里的那个身穿一身宽松黑衣的剑客,“这位是西一区,也就是咱们现在身处分区的贫困者代表,唐雨寒。”
听见朱傲介绍他,唐雨寒一手搭在刀柄上,一手冲李游书和欧阳知打了下招呼。
他?贫困者?欧阳知看着这个一身潇洒贵气的帅气年轻人,黑衣轻薄、手工缝制了暗红色细边,虽然是长袖却采用了极为宽松的设计,透气性和通风性极强,宽松却不会阻碍身体的大幅动作,这么一身衣服虽然对她来说是衣柜凡品,但对外城区甚至是中城区的人来说都是造价不菲的。
这疑惑同样也在李游书心中浮现,虽然衣装和气质也被纳入考虑范围,但实际上他还是从刀上看出了违和——唐刀四制,仪、障、横、陌,其中障刀轻巧、横刀属常制刀、陌刀长柄长刃不适合平日携带,只有仪刀多雕琢、型华美,古时多出现在重要场合。而唐雨寒手里这把刀,刀鞘暗红,上面清晰可见雕刻着流云潜龙纹;鞘口和鞘尾饰以包金外壳,镶嵌一颗素白玉珠;刀身虽不可见,但护手、刀柄,尤其是刀柄末端那个环形配饰——这也是为何李游书称其为“环首仪刀”——上面雕刻的九龙衔日纹惟妙惟肖,即使相隔甚远也能被清楚辨明。纤毫之间,皆是一等工艺;半丝半缕,尽显无二精良。这样的一把好刀,比欧阳思那杆手杖都更显华贵,是有价无市、可遇不可求的神品,不要说买了,就算养护都是一笔常人无法承担的巨大开销。
说唐雨寒是“贫困者”,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当然,两人虽然心里狐疑,但终究没有表现出来,毕竟也不排除唐雨寒是家道中落、贵族末裔,盛极而衰变为赤贫的可能,不好说。
于是得到了“来者何人”的答案,李游书又丢出了第二个问题:“所以朱老板,你们到底是个什么组织?贫困者,现代丐帮么?”
闻言,不等朱傲说话,唐雨寒先是噗嗤笑了一声,这声笑引来了李游书和欧阳知的目光,唐雨寒连忙咳嗽着掩饰尴尬,回到了不动声色的状态之中。
朱傲闻言也是一笑,向李游书答道:“你这么说也还算贴切,只是我们的目标并非苟活自保,我们想要更进一步。”
“更进一步?”
“没错,”朱傲点头,目光射向了欧阳知,“我们的目标是推翻钟城的压迫,抹去三大城区的界限,将一直以来以金钱为利刃削斩劳苦人民血肉的人赶下宝座,让钟城成为所有人都能得到幸福的城市。”
欧阳知闻言冷笑一声,唰地便从腰后拔出了手枪,将枪口对准了坐在床边的这个侃侃而谈的男人。
这举动令李游书吃了一惊,他连忙抬手压下枪口,对欧阳知说道:“你先别急。”
“我能不急么,他的话意思真是再浅显不过了。”欧阳知此时语气冰冷、目光凌厉,全然没有了平日里与李游书待在一起的随和与快乐,但李游书知道,这才是欧阳知的真面目,一个冷漠、冰冷、理性并运作高效的女人,“所谓‘贫困者’,就是身居外城区的一无所有者,联合生活困苦而渴望忽然发迹的中城区居民一起,企图暴力推翻既得利益者团体的组织。”
不管是朱傲的话还是欧阳知的话李游书都能听懂,只是朱傲的话语更加艺术隐晦,欧阳知的话语更加清楚直白。但这话语的指向确实不二的——
从前,贫困者联盟的敌人是内城区三十余家垄断企业,是他们在运作与勾结中构成的经济的壁垒以及阶级的壁垒。如今钟城剧变,这些企业从关恩昊的一枝一叶地产开始相继被欧阳家吞入,于是贫困者联盟的目标也从分散却联合的敌人变成了敌仅一人,那就是欧阳思。
既然是打算暴力推翻欧阳家对钟城的把控,那么最终的目标无非就是以暗杀、突袭、公然袭击等方式对欧阳知的兄长欧阳思进行人身健康的威胁。自己的哥哥刚刚从远房堂弟的致命威胁中保下一命,欧阳知自然不能对这潜在的威胁坐视不理。
见欧阳知拔枪而起,站在远处的唐雨寒斜着眼睛观瞧了片刻,开口说道:“果然啊,玫瑰花都是带刺的。”
不过朱傲的反应似乎过于冷静了些:“小唐,不用出手,我相信欧阳小姐是个有分寸的人。”
“真的么?我觉得今天她打死你才算是有分寸。毕竟她男朋友是连青竹螳螂门的门主都打倒的人,外面那几个,包括老宋在内都不济事,我估计自己只能跟他打个平手,除非老孟也在,否则你今天死了,我们都没办法给你报仇的。”
欧阳知撇了下嘴:“那个帅哥说的一点不错。”
“虽然你叫我帅哥令我心里感到温暖无比,但说到底我不能让老朱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你打死,所以请你不要扣动扳机,”说着,唐雨寒以拇指挑动鎏金夔龙纹护手,露出了一小段寒光刺眼的刀身,“如果你执意开枪,我觉得以自己的本事,在你勾勾手指的刹那就能纵向将那把枪斩为两半,并把你的整条胳膊都斩开。当然,我尽量控制只斩下你一根手指,不过我的刀法注重破坏力,精度并不高,所以不要奢求太多。”
“那是不可能的,我就站在你上司面前,你如果真想那么斩,你老板也要变成两半,你自己掂量掂量。我胳膊变成两半,以出云科技的生物技术应该可以帮我恢复个七七八八,但是你老板变成两半,你就把死尸缝起来然后出殡吧。”
好家伙,嘴是一个比一个厉害,都不让我插话么。
心里暗暗抱怨着,李游书按住欧阳知枪口的手猛地用力,将手枪枪管和枪机咔嚓嚓都给捏了个粉碎,零件七零八落叮叮当当地落了一地,令欧阳知惊讶之余不由得暗含埋怨地瞪向他。
李游书不好意思地冲欧阳知一笑:“我是真怕你随便杀人。”
见枪已经废掉,唐雨寒收刀,冲李游书输了个拇指:“靠谱。”
李游书冲坐在床上的朱傲说道:“朱老板,说实在的,以我的立场,在你说出这些话来之后我就应该当场把你击毙才是上策。欧阳思就算不是我的老板,那也是我的舅子,如果我放任你们对他不利,那我真是没脸再见欧阳知。”
朱傲点了点头,示意李游书说下去。
“而且我这人说句不好听的,我帮亲不帮理。何况你说的未必就是理,毕竟在我眼里欧阳思并不是你说的那种以自己的金钱优势和天然地位来压制钟城其他地区人民的人,他曾经也跟我解释过为何外城区的发展如粗缓慢,中城区的发展陷入迟滞——我来的路上也见过西一区和东二区的人,他们完全就是浑浑噩噩的自弃者,孟东一自己也承认那些是无法拉拢的人,穷山恶水和刁民是互相促进相辅相成的恶化循环,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反正我觉得钟城受不了大改,它是一座只适合在改良中渐进的城市。”
说着,李游书耸耸肩:“当然了,这只是我一个屁孩子的不成熟意见,朱老板你是吃过见过经历过的人,人世喜悲、生离死别都比我更有体会。你要坚持你的道路,我不要反对。但是在其位谋其政,司其职尽其忠。只要我还一日是欧阳知的男友,一日是欧阳思的护卫,我就绝对不会让你们碰到他一根汗毛。但您放心,您也好,唐雨寒也好,还有外面那个宋林森也好,你们都是有本事有见地的人,我李游书喜欢有本事的人,我是欧阳思的护卫,就只是他的护卫,不是他的杀手,我不会听从他的命令去主动杀人。但不代表他另外几个护卫不会,懂我意思么?”
朱傲闻言微笑着点了点头,因为李游书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我李游书不想帮你们,也不会害你们。你们最好也不要随便搞事情,让欧阳思丢脸,你们可能就会丢命。
其实,李游书心里也早已经想得清清楚楚了:虽然钟城内城区各家企业内讧,一道道高墙接连被欧阳家推倒,但如今欧阳家这唯一的敌人却今非昔比,出云科技已经完成了对其他企业的吞并,如同大鱼吃小鱼后长成的深海利维坦,曾经的欧阳家虽然难以撼动,但如今的欧阳家却已经成了钟城本身,不仅是难以撼动,而且是不能撼动。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欧阳家垮了,那么钟城的所有辉煌都会随着欧阳家的大厦而一同倾倒下去。
所以贫困者联盟的目标唯一且明确,就是杀掉欧阳思,随后接手出云科技,以最小的代价、最小的变动赢取最稳定的运行。
“那,事情就聊的差不多了。”李游书说罢伸了个懒腰,冲朱傲拱了拱手,“朱老板,该说的都说了,今天你没有趁人之危偷袭欧阳知,我李游书便投桃报李,也不让她杀了你。我希望以后你们也不要碰欧阳知,俗话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如果欧阳知嫁给了我,欧阳家的事情她从此就不会再多插手,所以你们就算要害她也不会对她哥哥、对欧阳家有任何的撼摇,反而会因为激怒欧阳思和我,而引来杀身之祸。”
说完,李游书便打开了房间的门,站在客厅里的四人正在逗着刘衡玩,听见动静都警惕地看向李游书。
“看什么看,我就是跟你们老大聊了会儿天。”
这时,像个瘫痪一样的朱傲终于从那张床上站了起来,冲手牵手站在门口的李游书和欧阳知叫道:“等一下。”
闻言,好像收到了莫名的讯号,客厅里的四人都警惕起来,倒是唐雨寒依然安然倚靠,一动都没有动。
“你们干什么啊,”见同事们一个个都严阵以待,朱傲无奈地扶额摇头,“我不是要你们跟他动手啊。”
李游书回头询问道:“那是做什么?”
“我想请你去做客,”朱傲说着走到李游书面前,一字一句、一板一眼、极尽真诚地说道,“我希望你能去我们贫困者联盟的基地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