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最后一个周一,天气阴沉压抑,虽然是下午,天色阴暗却已经如同傍晚。忽然闪电划过,而后雷鸣滚滚,暴雨倾盆。不知哪处的泊车受了惊动,前后左右的灯一齐闪烁,警报嘟嘟响个不停,在雷鸣的间隙里聒噪不止,惹人厌恶。
阴霾天空之下,一个女人身影迎着风雨跌跌撞撞狂奔而去。虽然身体被大雨淋得通透,但女人并不在意自己的狼狈,她用力抱紧怀里的东西,尽量佝偻着身躯为其遮挡雨水。跑了几步,女人发现脚下声音太大、步履维艰,于是又甩掉了高跟鞋,赤脚继续向前跑去。
不过前后脚功夫,四名身穿西装、面戴墨镜的人便跟到了这里。为首的一人发现了女人丢在街边的鞋子。于是他挥一挥手,示意众人继续向前追赶。
转过街角,通向另一条街道的小巷引起了女人的注意。小巷是两栋旧建筑的间隙,过道里堆放着杂七杂八的破烂旧物,雨水打在破三轮车、塑料薄膜和竹篾篮子上面,形成一片纷乱的和声。
扭头看了眼宽敞无阻的大道,女人来不及多考虑,弯着腰跑进了巷子。
小巷本来并不算很长,可想要翻越却不容易。手脚并用明明更快,可女人宁可只用双脚试探着赶路也不愿松开手里的东西。不一会儿功夫,她的丝袜被一些杂物的棱角勾破,脚下也被藏在暗处看不分明的玻璃碎片扎得血流不止。她咬牙忍住疼痛,只靠紊乱急促的呼吸和低低的轻哼来缓解她的痛苦。
只要从那里,只要能从那里逃出去……
忽然,尖锐的刹车声响彻街道,一辆轿车先女人一步驶来,将三人宽的小巷完全堵了起来。
“啊!”女人发出一声惊呼,惊慌失措向后倒退。
车门打开,同样身穿西装的一帮人走了出来。
女人连连后退,来人步步紧逼。伴随纷乱的脚步声,来时路也已被追兵截住。
“你们……你们!”女人开口了,声音很清亮,虽然佯装镇定但还是止不住颤抖,“你们别过来啊!我已经离开恒玉市了,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雨水沿着的长发向下流淌,从黑发的间隙中可以依稀看见女人的容貌。虽然妆容已花,但仍能从那狼狈中瞥见女人清丽的本相。
西装暴徒们并不搭话,只是一步步逼进小巷,为首的女子已将一段细绳从袖口里抽了出来。
“滚啊!给我滚开!”死局已定,女人紧紧抱住怀中之物,歇斯底里地呼喊起来,“你们凭什么就这样杀了我,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话音刚落,女人撞在了身后的一名西装男身上。男人随即一把挟住她的双手,另一人已经十分敏捷地抢过了女人怀里的东西。
“不行!还给我,你们!还给——”
众人配合默契、分工明确,不等她说完,为首女子便上前一步迅速将绳子套在了女人脖子上。随着她双手一收,女人的呼喊戛然而止。
“您应该知道为什么要杀您,”确认对方无法再发声后,身穿西装的女人才低声说道,“只要您还活着,对先生来说就是污点,更不要提让他也活下来。”说罢,她更加用力地收紧绳子,将女人纤白的脖子勒出了殷红血印。这样的细绳,即使将脖子切断也不成问题,但行刑女子施加的力道恰到好处,细绳虽令对方窒息却并不割破皮肉,可见是做这事的行家里手。
面部很快憋得紫胀,女人的喉咙发出含混的吞咽和咳嗽声,随后双臂剧烈地挣扎起来,但依然被身后的西装男紧紧挟制不得自由。
在这样一条阴暗静谧的小巷里,屠杀悄然进行着。
就在这时,婴儿的啼哭骤然划破了雨声。
“怎么回事!”手上活计不停,行刑女子扭头冲另外一人喝道,“犹豫什么!赶紧把活办完!”
原来,女人一直紧紧抱在怀里不肯撒手的竟是个婴儿。
“抱歉。”男人简短地回应了一声,伸手向那孩子的口鼻捂了上去。
无法反抗、无力反抗,眼睛不受控制地上翻,涎液从嘴角滑落,生死一线之间,女人的脑海此时只有一句呼号。
孩子,孩子!
闪电划破天空,滚滚惊雷将婴儿啼哭彻底掩盖了下去。
“请您再等待一会儿吧,”挣扎渐渐放缓,连带墨镜没有丝毫表情的行刑人继续说道,“很快您就与这件事再无瓜葛了,您的孩子也是一样。”
大雨瓢泼之中,一众人西装革履、神情肃穆,既似行刑人、又像送葬者。
忽然,一个声音突兀地闯入了这绝望的气氛之中。
“劳驾!你们堵在这儿干什么呢?”
巷子里的几人纷纷回头看去——出现在他们眼前是个陌生男人。
男人个头在一米八往上,干硬的短发倔强直立,长脸、浓眉、宽鼻翼,下颌生得有棱有角。虽是八月,雨天也已湿冷,男人穿着一件薄外套,胸前和两臂的肌肉将内里短袖衫撑得紧绷。
见巷中众人竟打扮一致,男人初还以为是拍电影,笑嘻嘻地对他们说道:“我要抄近路回家,你们要是不介意的话……”
话未说完,男人眉头一紧,透过重重人影发现了那位即将被勒死的女人。
男人的面色骤然阴沉下来:“啊,你们在杀人啊。”
话音一落,他手里的雨伞已如长矛一般向那西装女子飞去。
本可以阻挡下来的一击竟因男人出手的迅捷而令众人始料未及,那柄雨伞嗖一下飞出,“噗嗤”一声直挺挺扎入了女人的肩窝。受此一击,女子右臂吃痛松手,绳子随即松开,挟制女人的高个男子也松开了手。垂死的女人得一线生机,瘫在了地上无力地喘息着。
见同伴受伤,挡在男人面前的几个西装大汉猛地冲上前去,为首一人率先出拳向男人鼻梁直击。
侧身一闪,男人迈步近身,掌跟向上击出,“咔嚓”一声将对手下颌拍了个粉碎。这一招力道非常,直将那西装男顶得双脚腾空。受此一击,大汉墨镜飞出,双脚着地之后便身子一晃,踉跄着向右倒了下去。
众人大吃一惊,警觉之际忽然听见男子低喝一声,紧接着便是水花四溅、闷响一声。定睛看去,男人竟跳上小巷墙壁并回弹下落,右臂一记下劈砸在了那名挟持婴儿的西装男头顶。一抹嫣红缓缓淌下,血流潺潺之间,又一名西装暴徒倒在了地上。
“踏罡风和劈挂门!”将肩窝的伞拔掉,女人扶墙站起身来,“怎么回事……情报里可没说庆仪还有这样的高手!”
顺势从倒下的西装男手里接过了孩子,男人面色一惊,神情更加狠厉起来:“怎么?杀大人不算,连孩子也不放过么!”
话音刚落,西装女子滑步上前,左臂冲他右腹探去,随之一记拳风炸开雨幕。
“该死!”本是极迅捷的一击被男人侧身闪过,女子咬着牙伸手捂住右肩伤口。因为带伤出手,力量的传导出现阻滞,她的攻击被男人预先察觉了。
“哼,”男人冷笑一声,前后观望才发现自己救婴儿心切,不知不觉竟已经闯入了众人的包围圈里,“寸劲偷袭,藏得倒是够隐蔽。”
扶了扶墨镜,女子冲男人一拱手:“实在抱歉,我们私下办事,无意冒犯。请问您是摘星阁冯先生、劈挂门柳先生下哪位高徒。”
男人闻言眉毛一挑,摇头说道:“你还不错,一眼就能看出来我使的路数,不过你猜错了,我不是冯老结巴的徒弟,也不算柳爷的徒弟。”
“我们并不关心您的身份,也不会追究您贸然出手伤人的责任,”女人说完慢慢后退,走到了瘫倒在地的那名年轻母亲身边,“只要您把那个孩子留下,我们各走各路。”
但男人显然不吃这套,他微微偏头确认了对手的人数后便冷冷一笑,震声说道:“本来各门有各门的规矩,见死不救的事情也稀松平常。只是我最近行善积德,见不得人死,更不想无辜孩子遭难。今天这事儿,我管定了。”
“就怕你管不过来!”怒喝一声,女人挥手后撤,两名同伙将她护在了身后。
肩上的伤口又传来一阵刺痛,西装女子心绪不定地瞪着对面。明明是稳妥至极的行动,竟然会因这个陌生男人的闯入而大乱阵脚——短短不过一分钟便连伤三人,虽然身形高壮却身手迅疾,下手之凶猛令那两名壮汉都再无法起身。此人身手,叹为观止。
但一众暗杀者也并非等闲之辈,见对手连挫两名同伴,东侧观望的两人迅速上前与原本挟制女子的那人合兵一处,西侧的那人也抽出短棍警惕着逼近了这名打断他们工作的陌生男人。
东三西一,腹背受敌。婴儿啼哭声夹杂雨落噼啪声,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此等关头,男人竟然低头看起了婴儿,身手指在孩子脸上轻轻刮了一下,粗糙而温柔的抚摸竟令孩子止住了啼哭。
“啧,怪可爱的。”
破绽!
瞅准时机,东首三人中一人飞踹而出,西首那人亦挥舞短棍扑了上来。
男人眼中顿时凶光大盛。
等的就是你们先手!
左手抱住孩子,右手食指中指探出,男人拧腰回转轻舒猿臂,东面闪过了直冲腰腹的致命一踹,西面以两指飞速扯过了对手咽喉。只听“嗤”的一声响,短棍脱手飞出,西面那人仰面倒在地上,衬衣领、领带全都断裂开来。仔细看时,只见他脖子上留下两道凿痕,噗噜噜向外迸出血来。
这下一定错不了!
见此情景,女人恍然大悟,惊声叫道:“李广成!你是李广成!虽然路数驳杂难辨,但龙文斋的画龙指却骗不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