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甭管韩广涛乐不乐意,祖孙二人还是准时来到了瓦舍。
所谓的瓦舍,并非一个酒楼或是戏台那么简单,而是由多个勾栏组成的大的建筑群。
瓦舍内的勾栏才是百戏杂剧的演出场所,大的勾栏甚至可以同时容纳数千人。
勾栏内设有戏台,戏台正对面高出地面一截的最好位置便称为神楼。
两侧还有被称为腰棚的位置,角度不如神楼,票价自然也更便宜一点。
勾栏内的节目样式也很多样,杂剧、傀儡戏、诸宫调、鼓子词、舞旋、说书、斗鸡训犬、马戏杂耍,蹴鞠等等都有。
乌雪珍是个唱鼓子词的名角儿,很自然地被安排在了瓦舍内最大的勾栏中表演。
这会儿还不到开演的时辰,两侧腰棚都已经坐满了人,神楼上的诸位客人也都陆续到了。
韩老爷子是这里的常客,坐下就开始呼朋唤友,夸耀着自家孙儿的孝顺。
韩广涛像个工具人似的坐在旁边,面带微笑地一次次站起来跟老爷子的朋友见礼,嘴上说着各种谦虚之词,直到乌雪珍登台开唱才将她解救出来。
乌雪珍不亏是名角儿,唱得的确十分有韵味,韩老爷子很快就听入了迷,一边听还一边用手在膝盖上打着拍子。
只不过他时不时要偏头往旁边地上啐一口口水,这种行为着实惹得周围许多客人都面露不满。
能坐在神楼上听曲儿的人,基本都是有些家底的,也知道韩家的势力,虽然不舒服却也都敢怒不敢言。
周围众人脸上的不满很快就化作了无奈,只能尽可能地离他远点儿。
若不是乌雪珍的鼓子词难得一听,这些人怕是都要起身一走了之了。
韩老爷子自己听得高兴,对周围的一切浑然不觉。
韩广涛在旁边却是脸红了白,白了又红。
面对四周投来的目光,他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韩广涛这次回来后与老爷子的接触很少,最多就是早晚请安的时候见一面,今天还真是第一次见他这般模样。
在他的记忆中,祖父向来很注重仪表和身份,可从来没有这种随地乱吐口水的恶习。
自己跟着父母去京城才几年,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难不成正是因为父亲高升了,所以才让祖父越来越不拘小节?
就在韩广涛坐立不安的时候,跟着厉子安一起也坐在神楼上的沈天舒心里已经有了九成把握。
“一会儿听完鼓子词,便将老爷子请到隔壁茶楼说话吧!”沈天舒低声对厉子安道。
厉子安派人去给韩广涛送了个信,便提前带着沈天舒离开了勾栏。
几段鼓子词听得韩老爷子心情大好,出来之后也没多想,便跟着韩广涛去了旁边的茶楼饮茶。
谁知一进雅间便看到早已等在里面的厉子安。
韩老爷子回头狠狠瞪了孙子一眼,气道:“你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小白眼狼!”
韩广涛赶紧低下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生气归生气,但厉子安是王世子,所以韩老爷子还是迈步走进雅间,却愕然发现内间还坐着一名戴着面具的女子。
他还以为对方是厉子安的侍妾,登时停住脚步,不悦地问:“不知世子爷召见有何吩咐?”
厉子安起身道:“韩老爷子,瞧您这话说得,我哪里敢说召见您,明明是请您上来喝茶的,顺便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潼娘子。
“潼娘子如今到武昌府来开医馆,今天正好碰见,我便介绍您二位认识一下。”
不用厉子安多说,潼娘子三个字一出口,韩老爷子立刻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毕竟是给瑞亲王看病的大夫,老百姓也许还不清楚,却瞒不过韩家这样的世家大族。
所以听说屋里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潼娘子,韩老爷子忍不住多扫了几眼。
且不说她的医术如何,单凭她能得到瑞亲王府从下到上几位的信任,就足以证明她的本事非同一般。
知道屋里的女人并非厉子安的侍妾之后,韩老爷子的脸色稍微有所好转,但还是没有落座,站在那边道:“现在认识也认识过了,世子爷跟潼娘子在这里见面,应该是要聊瑞亲王的病情,老夫就不在此打扰了。”
韩老爷子说到这里,口中已经不知不觉地又蓄满了口水,刚想习惯性地偏头吐掉,想到这是在厉子安面前,立刻又迟疑了。
他左右看看,也没看到痰盂之类的东西,正准备咬咬牙将口水咽下去的时候,就听坐在内间的潼娘子突然开口道:“明卉,给韩老爷子取痰盂来。”
一位妙龄丫鬟立刻捧着早就准备好的痰盂上前,并将其举到正适合的位置。
韩老爷子下意识地低头吐掉了嘴里的口水,吐完才突然觉得有些尴尬,紧接着又是一阵怔楞。
潼娘子是如何知道他需要痰盂的?
却见那位潼娘子从内间走出来问:“韩老爷子以前并没有吐口水的习惯吧?应该是三个月前重病之后才开始的对不对?”
韩老爷子闻言眼皮一跳,抬头看向厉子安道:“我生病和吐口水这些事儿,武昌府但凡有眼睛的人就都知道,潼娘子不必拿这样的话来唬我。”
沈天舒却丝毫不惧韩老爷子的冷脸,继续道:“您别急,听我说完。刚开始应该只是喜食生冷,口水稍有增多。
“后来情况逐渐加重,口中很快就会蓄满涎液,要不断吐出。说话吃饭的时候也是涎液不断外涌,影响日常饮食。
“最近晚上睡觉的时候,应该已经有涎液自行溢出的情况,会浸湿枕头被褥,开始影响正常的睡眠了吧?”
韩老爷子越听眼睛瞪得越大,浑身紧绷,怒视着沈天舒质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说完立刻回头看向韩广涛,怒骂:“你小子,不把你爷爷我卖个干净不舒服是不是?”
“祖父,这可真不是我说的。”韩广涛吓得连连摆手,见韩老爷子依旧一副狐疑的模样,赶紧又补充道,“您想想看,这些事我压根儿就不知道,又怎么可能跟别人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