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氏咬牙道:“老太太,为了我,毁了你儿子的前途,值得么?”
“当然不值得。”沈老太太说着,故意停顿了片刻,看着许氏眼中冒出了些许希望的神色,露出一个鄙夷的假笑。
许氏却没有察觉出沈老太太语气背后的深意,只以为是自己的威胁起了作用,忙提条件道:“只需给我些钱,帮我办好新的户册和官凭路引,我便带着麟儿远走高飞,再也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
“只带着这个小杂种怎么够!”沈老太太缓缓开口,“女儿都不要了么?”
许氏闻言一愣,瞬间浑身冰凉。
沈老太太不会毫无缘由地说这么一句话。
但她还抱着一丝幻想,自己那日明明是亲眼看着曼青把云瑶带走的,当时根本没被人发现。
许氏双手死死抓住衣襟下摆,强作镇定道:“老太太,你不用唬我,我的要求不高并不过分。毕竟闹得鱼死网破大家都不好看,而且沈家的损失绝对比我大,不是么?”
“你怎么跟老太太说话呢!”沈仲磊闻言气得青筋爆起。
许氏哪里还顾得上对老太太的尊重,不管不顾道:“老太太,您这么多年走到如今的位置不容易,想必不是一个冲动行事的人。
“如今家里老大身子不好,形同废人。老三天资或许尚可,却没有头悬梁锥刺骨的毅力,今后即便考取功名,成就怕也有限。
“您就这么一个前途光明,能给您撑腰露脸的儿子了,可千万考虑清楚了才好……”
沈老太太生平最意难平的事儿,便是天资聪颖的大儿子先天不良于行,无法参加科举更无法做官。
即便沈仲磊寒窗苦读多年,终于考取功名,说不上光宗耀祖,也还算过的去了。
可在她心里,沈仲磊却依旧比不上大儿子。
沈老太太坚信,如果大儿子不是生下来就身有残疾,肯定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
如今却只能整日坐在轮椅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被关在家里。
每每想到这件事,她都忍不住恼恨自己,觉得一定是自己怀孕之时吃了什么不该吃的,做了什么不该做的,所以才害得老大如此。
如今许氏说这样的话,无异于拿刀戳她的心窝子。
看到沈老太太骤然变白的脸色,沈仲磊再也听不下去了,上前狠狠给了许氏一巴掌。
“你个淫妇,还敢满口胡吣!”
许氏被打得歪倒在地,怀里的沈元麟也被摔出去。
沈元麟这一下反倒被摔醒了,哎呦一声,捂着脑袋撑起身子。
他先是茫然地摸摸脑袋,脸上露出几分庆幸的神色,仿佛之前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个噩梦。
紧接着他就被许氏抱了个满怀。
“麟儿,你没事吧?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听到许氏的声音,沈元麟猛地睁大眼睛,一脸惊恐地看着她,然后又抬头环顾四周,看到黑沉着脸的沈老太太和气得面皮张红的沈仲磊。
沈元麟打了个激灵,难道刚才的一切都不是自己的梦,而是真实发生的事儿?
他慢慢回忆起来自己昏倒之前见到的情景,急忙回头想要验证一下,果然看到那个跟他有七八分相似的男人七窍流血地躺在不远处地上。
许氏忙伸手去遮沈元麟的眼睛,哽咽道:“麟儿,别看,别看了……”
沈元麟却像沾到什么脏东西了似的,猛地一把推开许氏,看了眼沈仲磊,然后手脚并用地爬到沈老太太面前。
其实比起沈老太太,沈元麟跟沈仲磊的感情更亲近。
但之前沈仲磊那句以后不要再管我叫爹,还是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地选择了沈老太太,跪在她脚边道:“祖母,一定有什么搞错了,孙儿怎么可能不是爹的儿子,求您一定要把事情查清楚,还孙儿一个清白啊——”
沈老太太却看都不看沈元麟,直接挪开了自己的脚。
“你是谁的儿子,你娘心里最清楚。”沈老太太冷声道,“打你一出生,你娘就看你耳朵上的肉揪不顺眼,几次三番想用剪子给你剪掉。
“我叫人把屋里的利器全都拿走不许她动,她又用线绳勒紧想把它勒下来。
“那会儿疼得你哇哇大哭,那是我第一次狠狠骂了你娘,这件事才算罢了。
“我原以为她是怕这肉揪影响你的容貌被人耻笑,如今想来倒是我太傻了。
“打从你一生下来,你娘就清清楚楚地知道你的身世,却还让我们沈家给她养了十年的孽种!
“如今人你也看见了,你娘也都认了,你还要什么清白?哪里还有什么清白?”
“不可能!”沈元麟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说法,他疯狂的摇头,又抬手摸向自己耳朵上的肉揪,拼命地抓挠,把自己耳朵都挠出血却浑然不觉,恨不得立刻把那肉揪给挠下来。
许氏哭着扑上去:“麟儿,你别这样,都出血了,你不疼么,你别这样……”
沈元麟拼命甩开许氏,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自己的仇人。
“麟儿……”许氏痛哭失声。
“啊——啊——”
沈元麟把自己挠得鲜血淋漓,却还是无法将那个肉揪弄掉,忍不住发出绝望的嘶吼。
到底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沈仲磊见他这般,也有些于心不忍,甚至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像许氏所说那般冷血,非要让一个十岁的孩子直面这难堪丑陋的真相。
沈老太太一看儿子的面色,就知道他怕是又开始心软了,立刻开口道:“其实我早就觉得奇怪,想我沈家儿孙,不敢说都是天赋过人,却也都聪慧伶俐,怎么就生了个这般愚钝的孩子出来。
“如今可算是真相大白了,原来根本就不是我们沈家的种。”
沈仲磊闻言心中一凛,这孩子从开蒙至今,在学业上头废了多大的劲,没有人比沈仲磊更清楚了。
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会暗自神伤,担心自己会后继无人。
最近一年更是常常忍不住暗中惋惜,为何沈天舒这般聪颖却是女儿身,无法继承家业。
此刻,多年的郁结被沈老太太一语点破,让他原本刚刚生出的一点恻隐之心登时被打得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