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隶笑了:“侯爷应该知道皇上犹豫是为了什么。”
“他不就是害怕裁军之后留下的士兵全都是我的人嘛。”嬴黎抱手在怀:“你告诉他,请他放心,我不会造反的。”
他摇摇头:“如果我告诉侯爷,你上交兵权安养于府,皇上一定会善待你的,你信吗?”
“那就是没得谈了?”嬴黎哼了一声:“直说吧,裁撤归农的想法我早就有了,具体怎么做我心里也有谱,如今我是兵马大元帅,怎么裁何时裁都是我说了算,他要不想丢脸,赶紧点头,否则,我自己先动手做了,白白让他丢了脸。”
夏隶敛住笑意脸色一沉:“侯爷要记住,皇上毕竟是皇上。”
“皇上也要听话。”嬴黎已经不想和他啰嗦了:“就两天时间,让你主子好好考虑。”
她扭头走了,没有再多的废话。
夏隶有些为难,燕王执拗,要是真把嬴黎的话带给他,只怕他会死犟到底。
他心事重重的往外走,小野猪精追了上来:“丞相为何赞同嬴黎的主意?”
“嗯?”夏隶看着他,稍稍疑惑:“那大殿下的意思是...”
小野猪精一脸高傲:“嬴黎想要裁军,无非就要借此除去皇上在军中的部将,大军一裁,还有几个人效忠皇上?”
“所以,大殿下的意思,是不管农耕人力不足,随便大军冗杂,即便有高昂的军饷,也必须养着大军,目的就是不让嬴黎占到任何便宜?”
小野猪精轻哼一声:“钱财而已。”
“那殿下可想过,花钱供养大军的人是皇上,不是嬴黎。”夏隶拢着手,对他的愚蠢已经习惯了:“不管裁不裁,对嬴黎都没有影响,相反,不裁军,国库每年要花费大量军饷供养闲人,而且农耕缺乏人力,即便有了土地,收成也不会好。”
小野猪精眉头一皱,猪头一虎:“丞相,天下大乱二十多年,也还是熬过来了,可见粮食不够并非紧要问题,嬴黎一日不除,无论我们做什么都是给她做嫁衣。”
“大殿下是这样想的?”夏隶突然就对小野猪精死心了:“不顾黎民百姓死活?”
小野猪精神色蔑视:“天下不缺人。”
夏隶点点头,懒得再说话。
小野猪精斜眼看着他,太监跑过来:“大殿下,皇上传您到御书房去。”
“知道了。”小野猪精这才大摇大摆的过去。
御书房内,燕行书已经到了,看见他,小野猪精一脸鄙夷,似乎很奇怪他为什么也在这里。
“裁军的事,你们怎么看?”燕王坐在龙椅上,肉缝里生存的小眼睛来回扫视着兄弟俩。
小野猪精立刻说道:“父皇,天下初定,许多地方都还不稳定,要是真的按照嬴黎所说,将四十五岁以上的人都裁撤归农,谁能保证他们不会跟着其他人造反?这些人都是战场磨练出来的老兵了,哪里肯种地为生?”
“大哥说的有理。”燕行书拢着手,神色微敛:“只是,当初群雄起义,便是因为前朝土地兼并严重,朝廷无法解决饥荒,如今父皇开辟新朝,田地也已经分发到百姓手里,若是不裁军归农,百姓无力耕种,贩卖土地也是迟早的事,届时,只怕会重蹈前朝覆辙。”
燕王被他这一席话说的心里一咯噔,皱眉沉思起来。
小野猪精不服:“可是一旦按照嬴黎说的那样裁军,后患也不小,为此,儿臣以为,即便是裁军,也将年老体弱的裁去即可,无须按照嬴黎定下的年岁裁撤。”
“兄长思虑的极好,可是,老弱病残裁撤归农,意义不大,四十五岁还没在军中混出头的,只怕也不是什么上进之人,普通士兵一律裁撤,若是在军中做个兵头的,由他们本人决定是否归农,如此也不算是寒了人心。”
小野猪精没话说了,心里闷着气不舒坦。
燕王心里有打算了,只是依旧有犹豫,他不停的摸着扶手:“可是,此事若按照嬴黎的建议来,岂非让大臣们都以为,朕忌惮嬴黎,从而只能由她摆布?”
“于民有利的事,父皇采纳了,那是纳谏如流。”燕行书直接没让小野猪精嚷嚷。
燕王一愣,喜上眉梢,满是欣赏:“我儿很识大体啊。”
听他夸赞燕行书,小野猪精的脸色越发难看了,离开御书房的时候,招呼也没打。
裁军的圣旨是燕行书亲自送到宣平侯府的,他到的时候,嬴黎正在处理私事。
林秋儿跑了,刚出城就跑了回来,直接跪在了侯府门前,任谁劝谁拉都不走。
前一夜刚下过雨,门前还是湿的,她直挺挺的跪着,一脸不服输,赵氏站在门前,对她也无话可说了。
处置完那些没看住她的侍卫,嬴黎走了出来,见了她,林秋儿脸上的倔强又多了几分。
“你就这么想要高嫁?”
她梗着脖子硬气的回答:“女子婚嫁便是重生,我绝对不会回上京,嫁给那些家世低得男人。”
“我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嬴黎坐在台阶上:“就这么听不进去?”
林秋儿忍了忍:“表姐说的我知道,我是孤女,唯独与你沾亲带故,可我们又不亲近,这样的出身,攀不起高门大户,可这样的出身,小门小户也不会看得起我,小门小户娶我,为的也是巴结嬴氏,对我能有几分敬重?
既然无论是高门大户还是小门小户,我都注定要被人轻视折辱,那我宁可高攀,最少,高门大户中的婆母,极少似小门小户那般尖酸,最少我只要生儿育女了,我便会有底气,将来我的儿女所处的位置,也将是小门小户一辈子都攀不上的高度。”
嬴黎一下子就不知道说什么了,沉默了好久才问:“即便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是!”林秋儿的回答十分肯定:“我不是表姐,能靠着军功走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但我也想往上爬。”
嬴黎微微垂眼,一笑:“你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我只能告诉你,不管你将来嫁给谁,我都不会替你出头,我也不会做你的依靠,一切都要你自己争取。”
“好。”林秋儿声音微颤,底气也不足了。
她深知,没了嬴黎做靠山,自己当真就什么都不是。
“另外,你一心想嫁给年轻俊俏的夫君,却也要明白,年轻俊俏的贵族子弟是不会娶一个没有任何价值的女人的,美貌女子多得很,并不是非你不可,你唯一能让他们迎娶的只能是情分。”
赵氏往嬴黎看了一眼,再看向林秋儿,她显然不懂,都愣了。
有人路过,嬴黎也不在意,继续说道:“可你不重情分,你仓促的想着找个显赫的门第嫁进去,却忘了几件事,就拿我的侯府来说吧,若我是男子,我会娶正妻,难保也会有妾室。
妻妾争宠知道吗?各种不干不净的手段,你得防着自己失宠,怀孕生子都要小心翼翼,一不小心这辈子就没孩子缘分了,而且,你没有可以依仗的家世,所以你的丈夫一旦厌恶你了,就算你是嫡妻,也会活的憋屈。
另外,嫡长子你想都不用想,顶多嫁个嫡次子,嫁了嫡次子,你上头不仅有婆婆压着,还有嫂子压着,你的丈夫继承不了爵位,最多分些家产,家产多少还得看你平日里能不能讨得婆婆欢心。
就算你嫁了嫡长子,你懂的怎么打理内宅吗?你懂得怎么人情交际吗?你知道该怎么规劝你的夫君吗?你能宽心大度的将庶出子女视如己出的教养吗?”
林秋儿彻底蒙了,浑身泄了气,直接瘫软在地上。
“所以啊,心气高是一回事儿,有没有底气是另一回事。”嬴黎站起来:“你要真的想高嫁,简单,那么多皇子,我能让你做皇子妃,可你自问,一个脸上长毛的野猪精亲你,你能狠狠心凑上去吗?啃一口,一嘴毛,咦~”
林秋儿没见过老燕家的人,想象不出来,一脸迷茫。
“咳!”
突然一声咳嗽,嬴黎这才发现燕行书不知何时来到了门口,刚好站在了石狮子旁边,她没看见。
“二殿下。”嬴黎从容抱拳,一点也不心虚。
燕行书看了林秋儿一眼,她惊得一哆嗦,脸色‘刷’一下就白了。
“侯爷在忙?”燕行书并未生气,他是老燕家最有自知之明的人了,知道自己长得丑。
嬴黎笑盈盈:“教训不听话的表妹,二殿下请进。”
她领着燕行书进去了,赵氏忙下去把林秋儿拉起来:“看见了?”
“嗯。”林秋儿已经吓傻了。
“这位二殿下,是皇族中模样最周正的人了。”
林秋儿又是一哆嗦,满满的不可置信,呆了半晌才问:“那日救我的丞相....”
“那是家主的死对头。”赵氏声音一沉:“你觉得他娶了你之后,你的日子能好过吗?”
林秋儿沉默了,赵氏拽着她进门,也不往正堂凑。
宣旨后,燕行书并未立刻就走,他还要带点心回去,依旧是一边吃一边等。
“侯爷年纪也不小了,怎么不想着嫁人呢?”燕行书吃点心吃的很欢快,觉得无聊才随口一问。
嬴黎喝着茶,笑意微噙:“臣嫁过人了,只是战乱离散,不知他如今到底在哪。”
“哦?”燕行书很吃惊:“那得好好寻一寻才是,如今天下安定,他若知道侯爷如今在邺城,必定也会来找的。”
嬴黎点点头:“借殿下吉言了,近来二皇子妃的胎相如何?”
说起自己的发妻,燕行书放下了点心:“她很喜欢侯爷府上的点心,腹中的孩子也很好,太医算着,重阳左右就该生了。”
“那便提前恭贺殿下了,若皇子妃喜欢,臣便让人每日都做些新鲜的送去,毕竟是有孕在身,隔夜的东西还是要少吃才是。”
燕行书一喜:“如此甚好。”
他欢欢喜喜,吃点心的速度更快了,吃着吃着,他又说道:“前些日子,我听说皇后娘娘有意为大殿下续娶。”
“大皇子妃早年亡故,大殿下做了多年鳏夫,如今合该续娶。”嬴黎故意说了一句。
燕行书往她一看:“大殿下对侯爷有意,母后也动过心思。”
“臣知道。”嬴黎也不和他卖关子:“但臣有分寸,臣位高权重,若是再与皇家攀扯上关系,别说皇上不放心了,就是臣自己也不放心,臣可以守住忠心,难保后辈中冒出个想要借着外戚身份干政的不肖子孙,毕竟,爵位世袭。”
燕行书认真看了她许久,点头:“侯爷的意思,我明白。”
他们俩打了哑谜,等点心做好后,燕行书拎着点心走了,赵氏这才把林秋儿带了过来。
嬴黎在喝茶,手边放着明黄色的圣旨,她瞧了瞧林秋儿,问道:“想清楚了吗?皇子妃不错,一不小心嫁了个未来的皇帝,你的儿子再怎么不成器也会是个王爷,要是嫁了个王爷,也能混个郡王当当。”
“我不想做皇子妃。”年轻姑娘,到底还是贪色的。
嬴黎笑了:“为何?长相不尽人意?那这样,我准你留在邺城,我会让堂嫂带你出门交际,你自己挑。”
“当真?”林秋儿一阵惊喜:“多谢表姐。”
能留在邺城,她求之不得。
但嬴黎依旧不允许她住在侯府,所以赵氏便安排人将她安置在自己家里住。
处理完林秋儿这个糟心事儿,嬴黎也准备换换衣服出门了,既然燕王同意她的建议,那她就要做好准备,不落下话柄才是。
回屋换衣,瞥眼瞧见一旁的木雕像,她松散了精神走过去,认真看了一会儿,摸摸木雕像的脸。
“你家祖宗快生了,嗯...还是我养着的,你说我做的点心太甜了吃着腻,可你祖宗喜欢,没想到吧。”
她抱了抱木雕像,心情徒然失落,沉默了许久才松开,眷恋的在木雕脸上摸了许久,小厮在外面催促了才忙着出门。
窗外的风吹进来,窗边桌上的瓜子酥落了片叶子,阳光微斜,大暑这一日的风都有些热了....
“皇上。”
一声轻语,打断了燕靖予的思路,他的目光从奏折上移开,看向秦嬷嬷。
“折叠点心吹了灰,奴婢命人拿些新的来吧。”
他看过去,这才发现自己下意识伸手去拿的瓜子酥上落了几片叶子,再看窗外,知了在树上乱叫,绿茵茵的院子也像是上了蒸锅一般,让人一瞧便热的厉害。
“不用了。”他把树叶拿走,拿起一块咬了一口:“这点心似乎不怎么甜。”
秦嬷嬷眼皮微微一颤,尽力缓和着声音:“昨日奴婢出宫给太妃送东西,点心是其他人做的,皇上若吃着不合口味,奴婢立刻去换。”
“不必换了,你事多,吩咐他们,在阿鲤灵前供奉的点心务必要甜些,她喜欢吃甜食。”
秦嬷嬷心里一颤,声音低了几分:“是。”
“清明大雨,朕只去了皇陵,这几日天气不错,再等怕就是雨季了。”他看了看窗外:“你准备些东西,随朕去一趟城阳岭。”
登基后,他常去城阳岭,每次都带着秦嬷嬷去,秦嬷嬷很不解,嬴鲤的衣冠冢停灵皇陵,只等着燕靖予的帝王陵寝修好就归葬,他思念嬴鲤,完全可以去皇陵,总往城阳岭跑做什么?
又一次来到城阳岭,守陵人早早的就等候着了,当今圣上极为敬佩宣平侯嬴黎,这已经不是秘密了。
秦嬷嬷恭谨的上香烧纸磕头,燕靖予便站在一旁看着被帘幔遮住脸的石像。
“你们在这等候,不必跟着。”
他拎上带来的食盒自己走了,过了寂静的往生路,来到地宫前,地宫早已经封死,是推不开的。
门前立着石碑,碑上仅有四字;上京嬴黎。
燕靖予绕过石碑,在地宫门前靠墙坐下:“大周二年,邺城遇暴雨洪涝,你是不是又傻乎乎的倾尽家财去救人了?那时候中原缺粮,你要是把家底掏空,就真成砧板上肉了,可不能傻,要聪明些。
夏徽玄的徒弟年纪太小了,还不识字,他告诉我,夏徽玄让他别动星辰馆里的司南,说他替你改了八字,就压在司南下面,那是他唯一能替你做的事,你本可以留下的,可惜他徒弟年纪太小没压住。
所以,我现在一直在督促小国师好好念书,他可怕我了,说我太严厉,他哪里知道我有多么希望他早日成才,只有他成才了,精通了夏徽玄留下的星运术,你才能回来。”
他摸摸地宫的门,把食盒打开,从里面拿出半个西瓜和几样点心:“那时候穷,你都没见过西瓜吧,凉州就有,只是不多,想吃要自己去找,另外,你可要记着,千万别把兵权交出去,那是你保命的本钱。
我又看了几遍史书和你的传记,越看越觉得你活得不易,你怎么就傻乎乎的称臣了呢?怎么就不知道以此为条件要官,把嬴氏的人塞进朝堂,这样最少对你也是一门助力啊。
还有,你一定要记着,别着了燕乾麟的道,他对你不轨,其手段下作,这样的人渣杀了就杀了,你应该还记得我给你看的族谱吧,燕乾麟不是我祖宗,别为了我,舍不得下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