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大人与白太医已经出门了,说是去街上热闹热闹。”
“好吧。”嬴黎揉着头回屋:“有醒酒汤吗?”
赵氏忙道:“有的,我这就让人端一碗过来。”
很快,醒酒汤就端来了,嬴黎正喝着,蔡勋与老白就回来了,看见她,蔡勋目光复杂,老白到是与往日一样。
“今日街上热闹,侯爷等下也出去逛逛吧。”
嬴黎连连摇头:“不去,宿醉,我虚得慌。”
她把醒酒汤一饮而尽,放下碗就又去拿点心,刚咬了一口,老白就说:“做酒糟酪的老板给侯爷钱了吗?”
“给我什么钱?”嬴黎不懂。
老白笑了:“现在外面都传遍了,上京的酒糟酪是宣平侯的心爱之物,得侯爷亲自赐名,那个凑钱过年的老板只是昨日一天,就赚的盆满钵满,别说今年,往后数年都不愁吃穿了,方才我们出去看,全家出动忙的不亦乐乎呢,他生意这么好,全托了侯爷,不是该给侯爷谢礼吗?”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嬴黎浑不在意:“手艺的确好,又是酿酒的余料,一举两得,价钱也便宜才会卖得好,而且,天下有钱无粮,只要是吃的,大家都乐意买。”
老白笑着端起茶盏没再说话,蔡勋却站起来,往桌上放了个纸包。
“这是我们在街上买的点心,侯爷尝尝吧。”
“什么点心?”嬴黎麻溜的拆开纸包:“桂花糕?竟然有桂花糕?”
她立马尝了一块,味道平平,却笑道:“不错,好吃,等回头我得空了做些点心给你们尝尝。”
“侯爷动手?”老白深表怀疑:“那还是算了吧。”
嬴黎嗤鼻一哼:“不要小瞧我。”
她美滋滋的吃了一块桂花糕,拿出去叫来孩子们,把点心分给他们。
老白与蔡勋还有事要忙,并未多留,他们一走,嬴黎就去围着木头打转,等肚子饿了立马吃饭。
元宵开朝的时候,嬴黎去了一趟,比之以往,燕王越发的胖了,喜气洋洋,还特意关怀了嬴黎一番。
下朝出宫,嬴黎想溜达回去,刚与嬴穹分开,一阵冷风自身后吹来,浓烈熏人的体味就钻进她的鼻子了。
“...呕~”嬴黎原地干呕,差点把大早上喝的小米粥吐出来。
小野猪精信步来到她身边:“侯爷病好了?”
嬴黎脸色惊恐的屏住呼吸,下意识的后退了两三步,扭头深吸了几口气才活过来,看着面前的小野猪精,屏住呼吸艰难询问:“大殿下有事?”
“无事,只是关心侯爷。”小野猪精含着笑朝她靠过来,身上浓烈呛鼻的胃口也包了过来。
“呕~”嬴黎有些反胃,憋红了脸,又后退了几步:“那就多谢大殿下关心了,我还有事,告辞。”
她一路小跑离开,小野猪精看着她的背影,傲娇一笑:“脸红了?呵~”
“我他娘的。”嬴黎骂骂咧咧边走边呕,竟然追上了嬴穹他们。
嬴穹打量了她一番,与蔡勋等人顿住步子:“家主不是想去街上逛逛吗?怎么不去了?”
“别提了。”嬴黎一脸晦气:“那小野猪精像是犯病了一样,追着我说话,说就说呗,关键是他身上那味儿,上头。”
提起小野猪精身上的味,他们几个的脸色都微微发绿。
“大殿下身上的确有一股腥臭味。”嬴穹说的很客气:“肥胖又不勤沐浴,难免的。”
嬴黎张牙舞爪:“岂止是腥臭味,那是鱼腥味混着汗酸味混着十年没洗的脚丫子味和夏天放了两个月的烂黄瓜味,最最关键的是,他还擦了香粉,呕~”
嬴黎只是回忆就有点扛不住了,干呕一阵,脸色发白。
嬴肃眼角微微抽搐,脸更绿了:“家主,你不用形容的这般准确。”
“如今天凉了还好,入冬前,有几日特别热,我在大殿上总能闻见一股臭味。”蔡勋弱弱吐槽:“我还以为是自己臭了呢。”
嬴黎没忍住:“哈哈哈哈~”
嬴穹几人也有些忍俊不禁,掩嘴偷笑,却没嬴黎笑的那么放肆。
“肥胖且体毛旺盛者,每日以香汤沐浴,勤换衣裳便可。”嬴穹说话的时候一贯温和,眼睛瞧着肆无忌惮大笑的嬴黎,隐隐含笑:“只是,连年战事,枕戈待旦,没这样的机会也养不成习惯,近日天凉,寻常人想要热汤沐浴都是件麻烦事,所以大概也是觉得天气凉无事吧。”
他们轻轻颔首,嬴黎也笑不出来了:“从明日起,我依旧告病,你们就受着吧。”
“啊?”蔡勋有些不赞同,皱着眉小声质疑:“朝中还有许多事呢,侯爷总是告病,不妥吧。”
嬴穹摇摇头:“急流勇退,并无不妥,新朝初立,功劳都给了,剩下的大多都是得罪人的差事,单说让权贵拿出土地一事来看,若家主继续日日上朝,有的是恶名让她担着呢,躲着些也好。”
蔡勋这才明白,也就不说什么了。
跟着他们走出很远,确认小野猪精不会突然冒出来后,嬴黎就脚底抹油的撤了。
翻了新年,邺城大半的商铺都开张了,东西不少,但都很贵。
嬴黎在点心铺子看了一大圈,要了不少东西,交代老板去宣平侯府拿钱,出门时看见街上有乞讨的小孩子,转身进去要了几斤点心,拎着出来,走出很远才把小孩们叫过来,一人给了他们一块,蹲在街边自己也吃上一块。
脏兮兮的孩子们围着她,小心翼翼吃着甜甜的点心,路人偶尔会看上一眼,但大多数人都对这些漠不关心,雪花纷纷,若无闲事,谁也不想在外面耽搁。
一块点心吃完,她将剩下的点心全分了,对着冻僵的手哈了几口热气,等孩子们都散开了,才拢着手慢悠悠的回侯府。
夜间,几碟精致的点心放在了面前,刚从衙门忙完回来的嬴穹洗了手坐下来,拿起一块看了看:“已经过了除夕,怎么买这么多点心回来了?”
“不是买的,是家主亲手做的。”赵氏朝他示意:“尝尝。”
“家主做的?”嬴穹隐隐担心,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味道好的出奇,他惊讶了不行:“真是她亲手做的?”
赵氏点头:“我们都在边上瞧着呢。”
“奇了,奇了,这从未下过厨的人,怎么做的这般好吃?”嬴穹又咬了一口:“有些甜,不过也还好,我记得家主幼时就喜欢甜食。”
赵氏替他添了杯茶:“除夕那日,听着家主酒后哭诉,我这心里就一直堵着,这么多年,她南征北战,家里人虽然替她筹措粮草,但并不随时都在她身边,一个青春妙龄的姑娘,只怕是真的遇见过那样一个少年,所以心心念念的记着,要不,你去找人问问?”
“问谁?”嬴穹又拿了一块点心:“白太医?那天他也在,我悄悄问过他,他说家主打了这么多年仗,到是遇见了一个男的,给她烤鱼吃,把她感动坏了,结果三天不到她就被恶心坏了,自己就把人家甩了,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赵氏:“...这样啊,那会不会是发现身边的确没有好的了,所以后悔了?”
“我也这样怀疑过。”嬴穹愁了脸:“白太医说,那个男的粗俗无礼,品性低劣,别说端方雅正温润如玉了,正经二字都算不上,所以绝对不可能是,我到觉得有些像蔡大人。”
赵氏想想蔡勋,摇摇头:“家主形容是少年,蔡大人虽年轻未娶,往前推六年也算不得少年了。”
他们两口子发愁了,嬴黎与他们是隔了两辈的堂兄妹,虽然不是嫡亲,嬴穹却一直把她当亲妹妹。
第二天,嬴黎一早就又去厨房了,麻溜的做了一堆点心,往各家都送了些,剩下的她全部拿走,带到街上去分给乞讨的小孩子吃。
吃了她两次白食,一些小孩儿胆子也大了起来,围在她身边,怯生生的问:“姐姐,你家里是不是有很多好吃的?”
“嗯,如今没有,但曾经有过。”
“是你爹娘做的吗?”
嬴黎笑着摇摇头:“不是,是...我郎君买给我的,他给我买过松子糖,芙蓉糕,桃酥,杏仁酥,玫瑰饼,瓜子酥,还有酒糟酪,还带我吃过几十道菜,烤饼,羊肉汤,豆腐脑,糖葫芦,很多很多。”
“哇~”一群小孩儿听得直流口水:“好多啊。”
嬴黎笑了,把剩下的点心都给他们:“等我有时间了,我给你们一样一样的做,让你们都尝尝。”
一群孩子不敢相信还有这等好事,立马就要跪下磕头,却被嬴黎拦住了。
等孩子们散了后,她依旧坐在街边,托着下巴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方才还欢快的情绪像是兜头浇了凉水一下,无端低郁到了极致。
寒风呼啸,行人匆匆,不远处就是她的侯府,可她却不想回去,铺天盖地的孤独感包围着她,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嬴黎在街上坐到天黑,当天晚上就冻病了,半夜起烧,她难受的缩在被窝里,陪夜的丫鬟靠在火盆边睡着了,并未发现她的不妥。
嬴黎烧的意识昏沉,似乎看见了秦嬷嬷一脸严苛的站在床头,小心翼翼的替自己降温,往自己的被子里塞汤婆子,一整晚不闭眼睛的看着她,熬得眼圈通红,又似乎瞧见丞相夫人圆润和蔼的脸凑近,贴一贴她的额头,心疼的直哭。
嬴黎越发觉得自己矫情了,她竟然习惯了这样细致温柔的宠爱,稍有冷落,她心里就会升起巨大的失落感,让她一阵酸楚难受。
自己硬生生熬了一夜,拂晓时她怎么也撑不住了,闭着眼睛,意识彻底消失。
又是梦里,周围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远处突然显现出光亮,还冒出个人影,嬴黎立马跑过去,满怀期待的喊着燕靖予的名字。
他转过身子,浅浅含笑,对着嬴黎张开双臂,嬴黎冲过去,扑了个结结实实,强烈的安全感将她整个包住。
“燕靖予。”
她娇憨的低唤了一声,手脚并用死死的抱住枕头,脸埋在被子里,嘴角弯弯眼角湿润。
“家主。”赵氏轻轻喊了她一声,见她没反应心里更着急了。
旁边写方子的老白看了她一眼后继续写方子,写好了交给身边的小童:“去煎药吧。”
“白太医,家主的病重不重啊?”赵氏十分担心。
老白摇摇头:“风寒而已,等退了烧,静养些日子就好,侯爷常年负伤,极容易受凉,数月前重伤,她的身子虚弱了不少。”
“那就劳烦白太医替家主仔细调养才是。”赵氏很是心疼:“她到底是个姑娘家,坏了身子怎么得了?”
老白知道她担心什么,微微垂眼后说道:“平日里,夫人还是尽量给侯爷找些事情做吧,人一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侯爷有心病,先前不怎么严重,可如今却有加重的趋势,我想,可能与她这些日子太过清闲有关。”
“心病?”赵氏与齐氏互相一望,猜测着问:“白太医说的是家主酒后念叨的少年?”
老白不敢保证,稍稍犹豫才说:“总是一份牵挂,也可能是一直提在心里的心气突然掉了,所以绷紧的精神也就松散了,总之,别让侯爷胡思乱想就好。”
赵氏明白了,忙谢了老白。
“燕靖予。”昏睡的嬴黎又念叨了一句,将怀里的枕头抱得越发紧了。
老白不再多留,起身告辞,走了几步就发现阁屋里有东西,他好奇的过去看了一眼,是一截人高的木头,初具人形,桌上放着许多刻刀,地上也都还有木屑。
“这都是家主弄得。”赵氏走过来,瞧着木雕:“这大概便是她念叨的少年了,燕靖予,也不知与皇上有何关系。”
老白仔细回忆了一遍,确定自己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也是一阵糊涂。
听说嬴黎受凉起烧,夏隶亲自过来探病,嬴穹不待见他,却客客气气的将他让至正堂,约了嬴肃一起,热茶相待。
落了座,夏隶让人将东西放下:“侯爷向来身体强健,小小风寒就能受凉起烧,想必是伤势未愈,这些都是补身子的好东西,还请嬴大人代为收下。”
“国公好意,下官谢过了。”嬴穹很是客气:“只是家主从不用这些东西,太医也说家主身子强健,不能大补。”
夏隶喝了口热茶才问:“不知侯爷的病情如何了?是何人请脉开药的?”
“如今已经烧退,并无大碍,请的是太医院的白太医。”
“白太医是侯爷的心腹,医术高超,由他诊脉,那我也就放心了。”
夏隶随意打听了几句就告辞了。
他一走,嬴肃就垮了脸:“来打听家主伤势的。”
“夏隶心思缜密。”嬴穹心里也在算计着:“只怕还有后招,你我得小心应对才是。”
他们俩还在忧心呢,夏隶已经进宫了。
燕王刚从新纳的美人宫里午睡出来,精神不错,见了夏隶还有些敛不住笑意:“怎么了?”
“皇上,嬴黎病了。”
“她不是一直在称病嘛。”燕王坐下来:“这有什么惊讶的?”
夏隶微微抬眼:“这一次是真的病了,说是受凉起烧,臣刚刚问过太医院,昨天夜里是白行止值夜,本该今日午时离宫,可是今日拂晓,白行止便匆匆告假离宫,去的便是宣平侯府。”
“嘶~”燕王品出味道了:“嬴黎病的很重?”
夏隶点头:“嬴氏家中是养着大夫的,若非急症,不会惊动白行止。”
“不应该啊。”燕王一阵沉思:“嬴黎的身子一向强健,这么多年没听说她有什么大病,她容易染风寒的事朕到是知道,却也只是小病,难不成,那支狼牙利箭将她伤的极重?”
夏隶也是这么想的:“皇上可还记得,嬴黎称臣时并未穿戴甲胄?从她入城开始,就不见她有什么动手的大动作,所以,臣怀疑嬴黎的身子被伤透了,她被狼牙利箭穿透,能活下来已经是侥幸,昏迷三个月才醒过来,伤势想要痊愈很难。”
燕王激动的险些站起来,扶着桌子满脸肥肉微微颤抖:“她的身子要是废了,朕便再也不需要忌惮她了。”
“白行止是她的心腹,必然不会实话实说,若是安排其他人问诊,也会让嬴黎警惕打草惊蛇,要想探知她是不是真的重伤难愈,还得另想法子才是。”
燕王压住内心的激动:“你说的是,当初得知她未死,朕真是不敢相信,多少人都看见她被射穿马下了,她竟然还能活着,这命得有多大啊。”
夏隶沉默不语,他与燕王的想法是一样的,成年男子胳膊粗细的狼牙利箭,箭头带着倒钩,这样的凶器将她的盔甲射碎,将她射穿,她竟然还能活着,简直不可思议。
“这样。”燕王想到法子了:“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朕要与众卿射春祈福,届时,就试试嬴黎,还拉不拉的开千斤大弓。”
他的眼睛露出狠意,似乎只要确定嬴黎不如从前,他便可以放心大胆的将她除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