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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小石榴也紧紧地挨着我站着,手中紧紧攥着老蔫儿给的军刺,可能是因为连急带热,满脸都是汗,头发都湿了,紧紧贴在额头上。
    马涛侧头看了一眼小石榴,被他的紧张给逗笑了,伸手摸了摸小石榴的三齐头,虽然没有说话,但已经足以让小石榴舒缓一下紧张的情绪了。
    马涛又一次回头看看他的这帮哥们儿弟兄,喊了一声马忠。
    马忠心领神会地问大伙:“还有手里没有家伙的吗?往我这领镐把来!”
    有的觉得手里的家伙不趁手,或者嫌自己的家伙太短,一会儿怕被那边的人拿长家伙降住,便有几个人走过去找马忠领了镐把。
    眨眼间西头的人已经到了跟前,大多数都骑着自行车,也有蹬三轮的,在距离我们十来米的地方站住了,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双方一列阵,就看得出来,他们远比我们人多,但是看上去不如我们整齐。
    我们按马涛的要求一人一件白色衬衫,以免混战中误伤了自己人,而且我们这边人头儿也相应的平均,除了几个老一伐儿的略显年纪较大,其余大都年龄相仿,而且都比较精壮,显得那么的有组织、有规模。
    对方虽然在人数上远远要多于我们,但是高的高矮的矮胖的胖瘦的瘦,一个个手握肩扛着各种家伙,显得比较杂乱。
    双方均已下车站定,拉开了架势,相隔十几米相互打量,审视着自己的对头,都没有说话。
    这时对方人群闪开一条道,夹道中一辆三轮车驶了过来,来到两军阵前,一个急速调头,稳稳地停住了,三轮车的后屁股对着我们这边,车上坐着我们的死敌——老哑巴!看得出来,老哑巴被我和小石榴捅穿的脚,至今还没有完全好利索,脚上依然缠着雪白的绷带,可能是在养病期间极少见到阳光的缘故,脸色显得格外苍白憔悴。
    老哑巴的嘴里被老蔫弄得没剩几颗牙了,两腮瘪陷,更衬托出他一脸的凶相。
    真应了那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老哑巴眼露凶光,死死地盯着我,看得出来他此时恨不得活嚼生吞了我。
    我当然不能往后缩了,也迎着他的目光,恶狠狠的跟他对视,按当时的话来说,这叫对上眼神儿了!我格外反感别人递来不屑或挑衅的眼神,一旦有这种眼神出现,我拼着头破血流,也必定要加倍奉还!
    两方人马均已到齐,城里的有一百多人,西头的来了二百多人,双方总共不下三四百号,当中就有不少人彼此都认识。
    其实从城区范围来看,西头与老城里只不过隔了一条西马路,三元住老城里大水沟,他大哥蛮子住西关街,就是老西头的人,这二位当初都帮过我,好在这场事儿蛮子没露面。
    打群架就怕这个,越是人多的架越打不起来。
    连我这个刚出道不久的,都能认出西头一方之中,有黄河道的“长力、小维维”,相连胡同的“吉庆、长庆、小老头”,南头窑的“瞎老高、大成子”,李斌和老三他们认识的更多,不方便上前说话,彼此只用眼神儿打个招呼。
    不过这场事儿和以往不同,已经不是个人恩怨了,关系到西头的和城里的名声、地位,大多数人自认为不够份量,开口也没用。
    可是毕竟还有在自己那伙人里说得上话的,便想借着自己的地位,站出来说和。
    西头阵营中首先站了出来的这位,长得黑黑壮壮敦敦实实,一脑袋自来卷儿,留着八字胡,此人小名叫“宝琪”,外号“大荸荠”。
    大荸荠认识我们这边的薛磊和朱静,并且在一起共过事儿,平时关系走得挺近。
    大荸荠迈步走到双方中间,开口招呼朱静和薛磊:“怎么着哥儿俩,这不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吗?我还以为是跟谁呢,这里面要是有你们俩,我可得给咱两边说道说道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冤仇宜解不宜结,都抬一抬手过去得了!什么城里的、西头的,还不都是在道儿上混的,东南西北皆兄弟,五湖四海交朋友!怎么着大伙,我大荸荠出面给你们说这场和怎么样?”
    大荸荠这话还没落地,就在他的身后炸响一声怒吼:“大荸荠,你说你马勒戈壁的和!”
    开口骂大荸荠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老哑巴,尽管老哑巴嘴里没牙了,口齿不清撒气漏风,但也真真儿传到了大荸荠的耳中。
    老哑巴声嘶力竭地大叫道:“今儿个在场的有一位是一位,有一个算一个,不管你远的近的,谁也别跟我嗡嗡儿,今天既然来了,我就没打算全须全尾儿地回去,你们谁跟城里的有什么三亲六故,我老哑巴也不难为你们,你们该撤的就撤,可有一条,别你妈在这动摇军心!”
    此时小石榴插了一句嘴:“你本来也不是全须全尾儿来的啊!”
    他以前上课时就爱接下茬儿,这一次又当众抖了个包袱儿,城里这边的一阵哄笑,西头的队伍中也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而大荸荠让老哑巴这一顿抢白,弄得上不来下不去,感觉挺没面子,愣了一下,一扭脸向着他们的人群里喊了一声:“尹路,宝伟,咱撤!”
    大荸荠和他带来的两个弟兄走出人群,收起家伙悻悻地回头走了。
    老哑巴狠狠咧了大荸荠一眼,冲着大荸荠狗熊般的背影喊道:“大荸荠!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自今天开始,咱俩彻底掰了!”
    大荸荠没再理会老哑巴,头也不回地出了小树林。
    马涛坐在吉普车机盖上,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嘴角挂着一丝冷笑,一脸轻蔑地盯着老哑巴。
    老哑巴此时也已经看出了马涛应该就是城里的扛旗之人,因为在我们这一帮人里,只有马涛高高地坐在汽车上,按今天的话说就是c位,非常显眼,城里的玩儿闹全都围在他身边,更衬托出马涛的地位,以及居高临下的气势。
    老哑巴将目光转移到了扛旗之人身上,但没等他开口,马涛来了个先声夺人:“你是老哑巴?西头老哑巴?我听出来了,今儿个你是豁命来的,你这条命几斤几两?你打算今天怎么收场?”
    老哑巴也一脸不屑地问:“你算哪根葱?有什么资格跟我在这儿论?报上名号,也让我认识认识你!”
    马涛脸上略有怒色:“我明人不做暗事,今天我先告诉你我叫马涛,无名无号无势力,可我今天就想借着办你的机会,在西头立个名号!记住了啊,我叫马涛,甭论别的了,气不忿儿就开始吧!”
    话音一落,马涛从车上跳了下来,几步走到老哑巴的三轮车前,往下一猫腰,几乎跟老哑巴脸贴着脸地问他:“怎么着,你动得了吗?你要是动不了别说我欺负你这个残废,那我今天就不跟你伸手了,你让你的弟兄们上来!”
    老哑巴彻底被马涛激怒了,只见他一伸手,快速从三轮车的棉垫子底下掏出两把火枪,咬牙切齿地狠狠顶在了马涛的脑门上。
    事后得知,老哑巴自知浑身是伤,脚都挨不了地,真比划起来只能干瞪眼等着挨办,所以让人给他找来两把火枪,天天在家坐在床上练掏枪,把这一套动作练得滚瓜烂熟,所以连久经沙场的马涛都被弄了个措手不及。
    马涛和城里这帮人事前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老哑巴会用带火的家伙。
    因为在以往那个年头,群殴打群架几乎没有人使用火枪,很容易伤及自己人,甭管火枪里压的是滚珠还是铁砂子,喷出去一打一大片,通常情况下,单个寻仇才会使用火枪。
    再以马涛来说,打架用镐把白蜡杆子都属于不入流,当年可都是玩儿拳玩儿跤,在这场事儿里动用镐把和板儿砖,已经是他马涛顺应形势发展做出妥协了,因为你不动用家伙对方也会使用,但一上来就用上火枪了,马涛对此并没有任何准备,但他是艺高人胆大,此时并不惊慌。
    我在他身边可沉不住气了,一股邪火直冲顶梁门,就在火枪顶在了马涛脑门的一瞬间,我飞速从腰里拔出老蔫儿给我的军用匕首,在老哑巴还没来得及注意到我的情况下,一个箭步跨到了老哑巴的侧身,将匕首顶在了他的脖子上。
    小石榴也在旁边大叫道:“老哑巴,澡堂门口伏击你也有我一份!你真要是把耍儿,冤有头债有主,你喷我!”
    马涛被老哑巴的火枪顶住了脑门子,但却不慌不忙,那真是泰山压顶不弯腰,惊涛骇浪不低头,应了那句话,你大爷还是你大爷!只听他一脸不屑地说:“你以为你带着这玩意儿就能降服一切了是吗?我给你看点真玩意儿!”
    说完马涛一抬手,把手举到了老哑巴的侧上方。
    老哑巴不知是计,眼光跟着马涛的手往上看,当他看到马涛举着的手慢慢张开,而手中不见任何东西,他才恍然大悟上当了!但说时迟那时快,在老哑巴还没将眼光收回的一瞬间,马涛的另一只手,已经伸到了老哑巴举枪的两条胳膊之间,左右一摆将老哑巴的两只手拨开,随后那只举起来的手也劈了下来,给老哑巴来了一个大切脖儿。
    马涛手底下有多狠,老哑巴挨了这一下,当时就被一口气儿憋住了,噎了半天喘不上气,嗓子眼儿一阵痉挛。
    嗓子眼儿这地方神经密布,承受不住外力的刺激,平常我们喝水要是不小心呛了一下,都得难受半天,老哑巴一阵剧烈的咳嗽,这口气怎么也喘不匀了,但是火枪却依然在手中紧紧握着,只要他手里的火枪还在,危险就不能解除,一旦他缓过劲儿来,照样会危及到马涛,可也不能上前去抢,一旦抢夺起来,导致火枪走火,周围至少倒下好几个人。
    我正站在老哑巴的侧面,觉得应该用我手里的匕首去捅他拿枪的手,迫使其撒手!心中这么一闪念,还没等有所行动,小石榴却先我一步,他抖的机灵再一次起到了事半功倍的效果。
    老哑巴的脚伤没好利索,所以一直坐在三轮车上,有一个人专门蹬三轮车拉着他,相当于他的车夫。
    当老哑巴和马涛对峙时,身体往前错位,挪到三轮车斗的尾部,两条腿耷拉在车斗外面。
    之后动起手来一阵混乱,小石榴看到老哑巴被马涛劈了一掌,双枪却不曾撒手,于是灵机一动,奔着坐在车座上的那个车夫就去了,抬手一军刺捅在车夫的腰眼儿上。
    他使得劲儿不大,刺得也不深,却把那车夫吓了一跳,“哎呀”一声惊叫,不管不顾地从车座上跳了下来。
    因为老哑巴还坐在后面呢,车夫一起身,三轮车失去了平衡,前轮瞬间离地翘起老高。
    老哑巴刚刚被马涛劈了一掌,还没等缓过劲儿来,人就让翻倒的三轮扣在了地上。
    这一系列动作说起来复杂,其实只是发生在眨眼之间,老哑巴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摔倒的同时,出于保护自己那对还没好利索的脚丫子的本能,不自觉地用双手去支撑身体,这么一来火枪可就撒手了。
    其中一只火枪甩得稍微远点,我急忙上前一步踢了一脚,直接把火枪踢到马涛脚下,随后我又弯腰去捡另外一把。
    但那把枪还在老哑巴的身边,在我刚刚猫下腰的同时,老哑巴已经再次把枪握在了手里。
    老哑巴急眼了,抓起火枪后立即再次举起来,枪口距离他跟前的马涛只有不到两米。
    就在他扣动扳机的一瞬间,马忠的镐把狠狠地抡了过来,一下子正抡在老哑巴的胳膊上。
    随着“咔吧”
    一声脆响,老哑巴手里的火枪再次撒手,但撒手的同时他也扣下了扳机。
    火枪还没来得及落地便打响了,枪管里的压力将枪膛里的火药和铁砂子一并喷出,形成一个火球,出膛后又迅速扩散开来。
    周围的人或多或少地都被一粒粒的铁砂子打中,好在只是伤及了不太碍事的地方,并没有人被打中要害。
    我躲过了这一枪,看准老哑巴坐在地上向前伸着的腿,对准他绑着绷带的脚掌,那脚是我捅的,我知道伤口在哪儿,飞起一脚狠狠地踢了上去。
    老哑巴发出一声怪叫,双手抱住了这只脚。
    我又是一脚,踢在了他的另一条腿上。
    老哑巴双脚上厚厚的白色纱布,再一次被鲜血染透,缺牙少齿的嘴里将我八辈祖宗挨个骂了一个遍。
    马忠抡镐把打在他胳膊上的这一下也够呛,眼看着老哑巴已经无力支撑,但今天也决不能就这样轻饶了他。
    马涛从地上捡起那把老哑巴甩开的火枪,在手里颠了一颠,说道:“火药填得够足崩的!他刚才怎么说的?今儿个来了他就不惦着全须全尾儿地回去是吗?”
    我说:“没错!涛哥,刚才他有那么一说!”
    马涛把火枪递到我的手里,同时问我:“那你看这事儿怎么办?”
    我说:“那就成全他吧!”
    这句话说完,我拎着枪往后退了几步,说心里话,当时也是僵在那儿了,我往后退几步,实在是从心里不想再把老哑巴伤得太重了,毕竟他现在的脚伤还没完全恢复好,我当时有些心软,也怕以后传出去被人说我们欺负老哑巴下不了地走不了路,那可不露脸,不够光棍!所以我退了几步站定脚跟,喊了一声:“老哑巴你要是现在说声服了,我放你一马,要是还有寒气儿,你就把眼护好了!”
    老哑巴够杠儿,气性也大,是个宁死不屈的主儿,嘴里大呼:“墨斗!你bk今天不弄死我,你就是花果山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
    我骂了声:“去你妈的!”
    一抬火枪瞄准了老哑巴的脑袋瓜子,老哑巴的两手也把自己的双眼挡住了。
    我搂动了火枪的扳机,只听“砰”的一声枪响,再看老哑巴的上身衣服全都飞了花了,尼龙港衫烧得焦糊一片,露着肉的地界儿密密麻麻地布满了一个个小窟窿小眼儿,不停地往外渗着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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