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大师兄整个人完全僵硬了。他连眼神都像绷成了一条线,但从这种紧绷里,有一种深刻的喜悦一点一点地、慢慢地流淌出来。
他试着收紧手指,将这个人的手更深刻地嵌入自己的皮肤。没有拒绝。
“……嗯。”太喜悦,反而只能压抑着给出一点破碎的字句。他微不可察地深呼吸一下,搜肠刮肚自己该说什么,才笨拙地开口:“阿沐,这里不是说这事的好地方。等出去,我们慢慢商量……好不好?”
最后三个字,他问得小心翼翼,也含满了期待。
裴沐却笑起来:“为什么要出去说?多简单的事。我想了想,其实我也挺喜欢你的,这么多年的生日礼物,多谢你费心了。”
姜月章:……!!!
他睁着眼,僵硬地移开目光,只用余光容纳她的模样。
接着,他握着她的手,往旁边走,嘴里还说:“还有一些石像没有清理,要快一些……”
他没发现,自己开头几步已经走得同手同脚了。
裴沐“哈”了一声,抽出手,用力揽住他的肩。
“大师兄,你害什么羞嘛。”她大大咧咧地说,“好兄弟有什么不能说的!你为我做过的事我记住了,今后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
她的大师兄突然又停下了。
“好兄弟……?”
他一点点转过头,表情还残留着刚刚的恍惚,眼神却慢慢变得犀利起来。这是一种有些阴沉的犀利。
他抓住裴沐的手臂,拽下来,眼睛略略眯起,更像刀锋一般锋锐又清爽。
“阿沐。”他的语气忽而轻柔起来,“你刚刚说什么?好兄弟?”
“……对?”
被他幽深的目光盯着,裴沐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摸不着头脑:“怎么了,我说你这么多年来喜欢我、把我当好兄弟,其实我也一样……这没什么问题吧?”
大师兄是一位多么优秀的、难得的兄弟啊!想想他为自己做过的事,裴沐觉得,就算是亲兄弟也不一定能做到这一步。
“大师兄,过去是我误会你了。”
她十分感慨:“我不该因为你总是面无表情、性格严厉、说话难听、生活无趣,就对你有偏见。这么多年,我除了挑战你,也没为你做过别的事,实在惭愧。你如果不介意,今后我们继续当兄弟,但凡你有所求,我一定……”
姜月章:……
很好。
好兄弟。
真是好极了。
他盯着她,沉默地听着这一长串话语,神情越来越冷。刚才那强烈的、巨大的、发昏似的喜悦,就像春阳下的残雪,倏然消融殆尽,又在风里蒸发,再没有留下任何一点踪迹。
他只是咬牙听着,耳朵尖的绯色慢慢消失,剩下他原本的、冰雪般的苍白。
“……罢了。”
姜月章微微摇头,终是轻轻吐了口气。
他别开脸,却仍是牵着自己的小师弟,稳稳走到一边去。如同自言自语,他轻声说:“我早该知道,在你心里,我原也并不特别。”
特别……什么特别?
她一怔。
那份幽微的清寂,终于传递了过来。
她莫名有点讪讪,追问道:“什么不特别?大师兄,你是我一直以来的目标,对我来说很特别的。”
“……我猜也是。”
他喉咙里传出一声低笑,情绪淡淡的,说不好是不是自嘲:“我猜也是如此。所以,我才一定要保持自己这样的‘特别’。如果我真的让你赢过我,那么……”
“大师兄……”她心中的疑惑涟漪般扩大。一种隐隐的预感出现,但无论怎么想,那猜测仍是像隔了一层窗户纸,实在想不分明。
她想继续追问,却听他说:
“专心当下。”
大师兄没有看她,声音恢复了清冷平稳,隐隐还带了一丝无奈的温柔:“阿沐,有什么事,今后再说吧。”
也是。
裴沐点点头,爽快地应下:“好。”
空气总算恢复了正常。
天还是蓝得近乎透明,昆仑山脉也仍是一片秀色;处处都很安静。只是刚才那有些灼热的温情,现在一点不剩。
只有剑刃切割气流,还有两个人几句短促的交谈。
现在防御阵法已经布好,他们不必再亲手清理石像,只需挥挥手,就能让剑气震碎污浊,令河中石像全都恢复原貌。
太微、紫微两道剑气交织,十分有默契地配合着,又在石像上逐一贴了“稳定仪”,避免唤醒可能存在的古老法阵。
“……这是什么?”
裴沐弯腰捡起一块石头。刚才她无意瞥到一点痕迹,好像是人为的。
那是河滩里平平无奇、不规则形状的石块,表面干燥,边缘却被多年前的流水冲刷得很光滑。
裴沐翻过来,当即惊讶得“咦”了一声:“姜月章你看,有字。”
她有时随口叫“大师兄”,有时又直接叫名字。剑修先瞥了她一眼,这才去看她手上的石头,还习惯地先责备她:“就这么大大咧咧捡起来,也不想想万一有危险怎么办。”
“怕什么,反正有你在。”裴沐不在意地说了一句。
姜月章动作一顿,这才从她手里接过石头。他压住一点无奈的叹息,垂眸去读石头上的字:“‘裴沐到神代遗迹一游’……阿沐,这是你最新的玩笑方式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