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阿沐是君,他是臣,以臣弑君就是以下犯上,也是不可饶恕的重罪。
再有,阿沐信他、依赖他,而他利用她的信任谋杀她,是背叛。
根据常理,能够得出这三点结论。
“不忠不孝不义……”他心不在焉地呢喃出声,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试探。
果然,走在他身侧、抱着大纸鸢的阿沐立即抬头,问;“什么不忠不孝不义?哥哥,你不要悄悄说我坏话,我不是这种人。”
“……没说你,傻子。”他扯了一下她的脸,看那白嫩嫩的脸颊留下几个指印,心中涌起一种古怪的满足,就像占有欲极强的所有者确定了所有权。
阿沐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摆出太子的威严:“那你在说谁?”
“说我自己。”他微微一笑,诱哄似地,“若我是个不忠不孝不义之人,阿沐会如何?”
小孩儿用一种超出年龄的锐利目光盯他一眼:“你说认真的?”
“认真的。”
“你真会做出这样的事?”
“说不定会。”
“只有会或者不会。”
“好吧,那么,会。”
阿沐的神情忽然变得极其严肃:“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亲自杀了你。”
他心中蓦然一沉。
或许脸色也阴沉起来,因为阿沐也露出不高兴的神色。
“明明是你不好,说些扫兴的话。我要负责任的嘛。”
小孩儿往前面的山道跑了几步,踏过几丛青草,闷闷不乐地说:“明明是你不好,你还生气!讨厌,我不理你了!”
他更恼火了:什么,还是他不好?明明是……
……是什么?
他哄骗她出来,不就是为了取她性命、将她做成傀儡?
他根本不在乎什么“常人的道理”,不在乎自己是不是会被唾骂为不忠不孝不义之人,所以他为什么要在乎她口中的好或不好?这些有什么意义?没有意义。
等她成了他乖乖的、毫无生气的傀儡,这一切就都毫无意义。
他可以带着她的尸体,逃去天涯海角随便哪里,而她会一直陪着他。这样她才能永远属于他。
他该高兴的,他快成功了。
可事实上……他只是变得更心不在焉,更魂不守舍。
那座小山丘很平缓,不高,因为天气好,间或也能遇见来散步的人。他心事重重,一个劲带她往林子深处走。
“哥哥……”
“哥哥……”
“哥……皇叔!”
她生气了,在原地停下不肯走了。
他恍然回头,正见她一把将纸鸢甩过来,脸色气得通红:“你有什么好生气的,明明是你不好!你讨厌,我不跟你放纸鸢了,我要回去了!”
嘴上说要回去,可实际上,那傻团子只是站在原地,一脸愤愤地盯着他。
这个愤怒的表情,通常也能被解释为“等待解释”。
姜月章生来就是个会审时度势的聪明人,所以最明智的做法是立即走过去,甜言蜜语哄她开心,这样就能继续带她往前走。走到没人的地方,悄悄杀了,用傀儡术操控着再伪装一段路,之后就随他去哪里。
他动了动,走回几步,弯腰平视她的眼睛。
说些什么,他告诫自己,说些好听的,轻易就能哄好。
但他的嘴好像突然有了自己的意志,不听使唤,只紧紧闭着,像是给涂了厚厚的胶。
在那座阳光下漏的树林里,野花处处的山道上,他们静静对视,像两只各不服气的小兽。
好半天,是阿沐先服软。她一扁嘴,严肃变成了委屈:“那,那真要是你做了不忠不孝不义之事……我先问你,问清楚你是不是有苦衷,行不行?”
他又不是在生气,他烦躁地想,跟这有什么关系?
可他又分明听见自己的声音。刚刚还紧闭不能张开的嘴唇,突然又轻易恢复了功能,吐出两个字:“不行。”
阿沐看上去更委屈了,也更气恼。她眉毛皱得紧紧的,还磨了几下牙:“你这个得寸进尺的讨厌家伙……那好吧,再多加一个条件,如果你是为了我才做了坏事、走了错路,我就跟你一起承担。如果我觉得实在不能不杀你了,大不了,大不了……”
她纠结了一会儿,突然深吸一口气,大叫说:“那你也杀了我好啦!”
按常理来说,人即便能清楚地记录回忆,也无法记住自己的每一个表情。姜月章也是如此,但这一刻是个例外。
他能够清晰地回忆起来,当她说出这句话之后,他是如何一点点睁大了眼。惊愕的情绪一寸寸蔓延,从血管往上涌,令他眼周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拉扯。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什么?”
“什么,你还要我再说一遍?这么过分的话,你居然还要我说一遍?”
她更生气了,一巴掌拍上他的脸:“姜月章你这个逆贼,听好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是为了我而做了坏事、走了错路,我不得不杀你,那我也允许你杀了我,听明白了吗!”
她打得挺疼。小小一个人,生气打人时力气也不小。
但这都不算什么。
无论是什么,都比不上他心中的惊愕。
他出生以来,随时面对的都是掠夺和被掠夺、欺骗和被欺骗、谋杀和被谋杀。他很早就懂得,如果你要杀人,那就要做好被杀的准备,而如果你在被杀的时候反抗,那也要做好死得更惨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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