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会儿,有门推开的声音。是他的人去推开门。
从他看不见的黑暗深处,传出一声很小的、带着困意的应答。
“……哥哥?”
只是普普通通的两个字罢了。
只是他听过无数次、以为自己毫不在意的一个称谓而已。
只是……
他推开周围的人,跌跌撞撞扑过去,险些一头撞在梁柱上。
“阿沐!”
他被人搀扶着,却毫无自觉,只顾连滚带爬地扑过去。他从没有这么狼狈过。
“阿沐,你有没有事?冻坏了没有?哥哥不是故意的,哥哥……”
――不,他就是故意的。他在说谎,因为他后悔了。
他依靠听觉和触觉,拼命将那暖融融的团子搂进怀里,紧紧不放手。不要走,不要走,他好不容易得到的一点光明温暖,不要走。
他在想,也在说:“阿沐,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哥哥……”
幼小的阿沐动了动,又动了动。他以为她在拒绝,于是更加惶恐地抱紧了她。
但她只是有点费劲地抽出手,搂住了他的脖子。亲密的热意,不可思议的温暖。
“哥哥,我着凉了,别给你染上。”她瓮声瓮气,带着鼻音,却在一下下拍着他后背,试着安慰他,“我病好了,再和哥哥待在一起……”
“……不!”他惶恐极了,以为这是个借口,“阿沐,别生气,哥哥以后都保护你,都保护好你,什么好东西都给你,你就是我唯一的弟弟,好不好?我……”
她搂着他,靠在他怀里,半晌才抽抽鼻子。
“哥哥,池塘好冷啊,修炼也好累啊。”她抽抽搭搭哭起来,“我真的没有偷懒,没有、没有犯错,哥哥不要不信我,呜呜……”
“哥哥知道,哥哥没有不信你,我只是……”只是故意想给你个教训。
真相,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他太害怕,也太怯懦,更是自私而丑陋。
他只能颤声保证:“哥哥以后都相信你,对你最好,比任何人都好,行么?”
她抽噎着,点点头,却又抬头说:“哥哥。”
“……嗯。”
“我今天才知道,原来生病真的很难受。”她闷闷说,“我只是一点小病,就很难受,哥哥是不是天天都难受更多?他们说,哥哥的病要很久很久才能好,哥哥还要难受很久很久……我好难过,我以前都不知道哥哥这么难受,还一直说要哥哥好起来、跟我一起去外面。”
“哥哥,你肯定很讨厌我吧,对不起……”
他愣住了。
他茫然地、恍惚地呆在那里,不知道该想些什么、说些什么,又到底该做些什么。
他好像只是去抱着她,摸索着碰到她的脸颊,摸了一手的泪,还有风寒带来的灼烫。
就是这些泪水、这点灼烫,刹那之间化为洪水和火焰,将他心中所有的恶意、荆棘、怨恨、嫉妒……全都烧光。
它们蒸发、消失,再也没有任何踪影。
他像抱住了个小小的、只属于他的太阳;小太阳照着他,只照着他,将所有温暖光明一股脑地塞进他怀里、心里,一直到那里满满当当全是她。
他抱着太阳,将脸埋进她的肩窝。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
有生以来,那是他第一次流泪。
第68章 番外:涌泉以报(2)
渐渐地, 人们不再提起姜家兄弟过去的龃龉。
他们开始感叹,说姜公子与姜小公子兄友弟恭、和睦友爱,堪为世人之表率。
那时, 他常常一边给阿沐擦汗,一边冷笑一声, 嘲讽说:“表率什么, 表率买个孩子进来给嫡子卖命?”
人们就低头不言。
姜月章自知, 他就是这么个难以讨好和琢磨的性子,而且他自己很乐意这样;看人们因为他而惊慌或者恐惧, 试探着想讨好他却又狼狈退下, 他心里总是有种格外的痛快感。
除了对阿沐。
小时候的阿沐一直很乖,练好了剑, 就跑回来在他边上待着。她会乖乖坐在他身旁, 仰起脸, 让他摸索着给她擦汗。
当他对着别人阴阳怪气、冷嘲热讽时,她拉了拉他的袖子, 插话问:“哥哥, 我是被买进来给你卖命的吗?”
他模糊看着她好奇的神色,听着那清澈的、毫无阴影的声音,忽然有点心虚, 却强撑出若无其事:“你不是知道么?你本是来给我当护卫的,现在是我弟弟。”
她却摇摇头, 似乎笑了。那好像是个眼睛眯起的、大大的笑容。
“我是问,我是只――给哥哥卖命,对不对?”她语气很快乐, 也不知道在快乐个什么劲,“这不是很好吗?哥哥对我很好, 我也愿意对哥哥好。”
如果旁人说这话,他约莫会冷笑着讽刺回去,觉得对方是刻意拍马屁。
但是这颗小团子说出来,就是天真自然又体贴。
他笃定地这样认为。
“……好罢,就你会说话。”他捏了捏她的脸颊,挑剔了一下手感,不满道,“你多吃些好的,养一养。摸一下你自己,脸上的肉呢?都不像团子了。”
“团子?”她问。
姜月章自知失言,略咳了一声,耳朵莫名有点热。团子这样的称呼,似乎太幼稚了,不该是他这样的世家子所言。
“……你听错了。”他严肃道,“好了阿沐,吃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