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我……我活着的时候始终爱你,也曾被你爱过,直到我死,应当也是被你爱的。我还有什么可求?没有了。”
姜月章终于抬起头,面对着她,露出一个微笑。同方才那温柔却有些诡异的笑相比,这个笑竟如清风朗月,带出一段清爽自然之意。
纵然长发有些凌乱,纵然有些清瘦过分,但这个模样才是当之无愧的琅琊城姜公子,是当得起一句“芝兰玉树、明珠生辉”的世家子。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问:“阿沐,你愿不愿意与我这个病恹恹的人成婚?”
这样真诚的、温柔的、有些迟疑的模样,再也不像那个阴郁刻薄任性又霸道的兄长了。裴沐应该感动的,可她……
她居然有些想发笑。
或说,她以为自己想笑,但其实她一开口,就带了点呜咽。
“哥哥,你现在说这些干什么?”
她揉了揉眼睛,突然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刚才,就是刚进屋的时候,做什么站那么远?”
姜月章不防她避而不答,就愣了一下,却还是温顺答道:“你睡了七天,不知道外头下了雪。寒气重,怕你凉着。”
裴沐点点头:“我猜也是这样。”
他有些迷惑,就那么看着她。披散长发的样子,像一只忘了剪毛的大猫,有种毛茸茸的、无辜的可爱。
其实,在她眼里,哥哥总是可爱的。无论是凶巴巴嚷嚷、捶着小枕头发脾气,还是这样温柔诚恳,都是可爱的。
病弱的,健康的;装模作样的,阴晴无常的。
都是她喜欢的哥哥……是她喜欢的人。
裴沐摸了摸他的头。实在忍不住,他真是太让人怜爱了。
“哥哥,你总说我是个傻子,其实你才是个傻子。”她笑话他,“就像你会为我着想,不叫寒气过来一样,我难道不是一直为你着想?我难道没有说过,我一定会想法子将你治好?你的眼睛差不多已经好了,唯独受困于先天体弱,之后只要你身体好起来,就彻底康健,哪里是病秧子?别这样说自己。”
――分明你就是个小可爱。
裴沐暗想。
姜月章恍然,笑了笑,有些无奈:“阿沐总是这样乐观。眼疾其实不算什么,但这身体……我不仅是胎里出来的虚弱,更因为修炼魂术,神魂太强大,有进一步加重了躯体负担。就算南朝那几位强大的丹药师,应该也无能为力。”
“我知道。”
出乎意料,裴沐却相当淡定:“我去南边给你找药时,就问过许丹师了。她告诉过我,她治不好哥哥,而如果她都治不好哥哥,天底下恐怕没人能治好哥哥。”
姜月章刚才觉得自己明白了,这会儿却又不明白起来。
他只能再一次迷惑地望着她。
这呆呆的样子将裴沐逗笑了。
她有点得意地炫耀出真相:“可是,没人治得好哥哥,不代表没有其他法子。那次我整整花了两个月才回来,是不是?还惹哥哥生气了,我们吵了一架……但其实,我是去拜访南边有名的魂师了。”
魂师,就是专修神魂的人。与普通修士不同,魂魄之道艰涩无比又奥秘无穷,故而魂师数量稀少,且各自精通的领域不尽相同。
裴沐笑眯眯道:“我运气一直很好,所以头一个拜访的魂师就给了我法子。他说,有一种术法叫‘同生契’,是从上古时期的‘夺天之术’演变而来的,能够将施术者的气血分出去一半,这样两个人的寿命就差不多,而且这个术的优点在于,只是分享气血,所以就算一方意外身故,另一方也不会受牵连……”
姜月章越听,眼睛瞪得越大。
越是瞪着她,他的神情也渐渐变得越加凶悍。
片刻之后,他那清风朗月的温柔、真诚稚拙的可爱,统统消失了。
他重新变回了那个暴躁阴沉霸道小气的兄长。
“姜沐云――裴沐!”
他一把抓了她的肩,怒气腾腾,简直要将他整个人给撑得圆鼓鼓。
如果愤怒能燃烧,那此刻的姜公子就是一颗鲜红明亮的太阳,还是盛夏正午的那种。
裴沐一脸无辜,像一只叼了骨头开开心心去给朋友炫耀的小狗,却被对方抢了骨头,还没来由一通吼。
她试图安抚:“哥哥,你冷静一些……”
“我不冷静!你气死我算了!”姜公子的愤怒快要能够照亮整个世界。如果不是他没什么力气,裴沐又还虚弱着,他说不定可以将她整个拎起来,倒过来使劲晃,看这样能不能将她脑子里的水给倒出来。
“你气死我好了,你就开心了!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想明白自己要什么,我就想要你活着,你竟然,竟然……!”
他气得都结巴了。
唉,堂堂姜家大公子、琅琊城一枝花,怎么就结巴了?这要让人知道了,佳公子的名头就保不住了。
裴沐感慨不已。
姜公子也凶狠不已:“听着,不准用术――听见没有,这次你不准再给我阳奉阴违,听到没有!”
裴沐被他吼了一顿,嘴里炫耀用的骨头掉了,也不大高兴:“明明是哥哥说要我陪你一辈子的。而且,哥哥还说我欠你恩义,要好好偿还……”
“我说了你还够了,你是没听见还是故意气我?你定是在故意气我!”姜公子继续愤怒到发光,咬牙切齿,“你给我发誓,用剑道发誓,说绝不会将这个术用在我身上……别人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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