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衡烟虽还是一板一眼,但说到这里,眼睛却隐隐有些发亮:“若皇帝是明君,能够护得百姓安稳,我们自然尽心尽力,只去钻研各项技术。可若皇帝昏庸无道、夺掠民间,那……”
裴沐轻咳一声:“好了,衡烟。”
后面的话,就不是能在这里说的了。
三师兄瞪大眼,有些骇然地盯着她们。
他虽然恣意惯了,对王室、皇权,却还是有一分天然的敬畏。他以为小师妹耍了皇帝一次、他自己又耍了皇帝一次,已经是叛逆到极点的行为,可万万没想到,自己这小师妹心里想的,却远比耍弄皇帝更加,更加……
更加什么?
他也说不好。
却觉得莫名有些恐惧,却又止不住地心潮澎湃。
他这才真正意识到:小师妹要的崆峒派,是完全超脱于皇权的存在。而不是像过去战国时代的诸子百家,虽有各种学说,终究都是期望当政者采纳,而学派的目的,也终究是为了做官、治世,要么就干脆信奉黄老无为之治,什么也不做、躲避在一旁便好。
“小师妹……我这才明白,其实当初六国联盟并没有看错你。你真的有野心,只是太庞大,大到他们……到了我们根本无法想象的地步。”三师兄动了动干涩的嘴唇,由衷地说。
裴沐失笑:“哪有那么夸张……”
呜――
低沉的边塞号角吹响了。
属于北方边境的苍凉音调,吹出的却是昭阳宫中的官乐。
这曲调是裴沐熟悉的。每当她站在朝上,和群臣一起等待那位陛下出现,耳边就会响起这样的声音,还有太监长长的唱喏声。
而今再次听见,竟还有些怀念。
这一怀念,她就晃了神。也可能是她潜意识里有点心虚,才故意让自己晃了神。
总之,当她再一次侧过头、望向门口时,那个人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那里。
在洞开的门前,背着明亮的、炽热的天光,还有乌鸦鸦跪倒的人群,他就静静地站在那里。
一动不动。
他不动,别人也不敢动。连王将军都只能跟在后头,垂着首,后脖子上的汗珠被太阳晒得晶亮。
裴沐自己都有点奇怪,她怎么还能这样仔细地观察四周的一切。
就好像她必须将一切无关紧要的细节、环境,都给一一看过,这才能做好足够的准备,郑重地将目光放在他身上。
他好像也明白这一点――还是说,他其实也需要做这样不知所谓的准备?反正,当裴沐站起身,终于迎向他的目光时,他也才低低地吐出一口气。
那低低的叹息,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人群上方。此时分明那么多人,一瞬间却都像不在了。
但下一刻,他便跨步走进室内,姿态平稳、面无表情。艳阳天里处处酷暑,他那清寒的神态,却仿佛能让阳光也冻结。
“这便是裴掌门了。”
在众人簇拥下,皇帝大步往上首走去,真称得上是龙行虎步、大袖当风。
他也从裴沐面前经过,目光却只望着前头,一点余光都没过来。
裴沐望着他。
而后笑了笑。
待皇帝落座,她才行了个礼――平辈修士彼此问候的礼,并稳稳地笑道:“崆峒派掌门裴沐,见过陛下。”
大堂之内,针落可闻。
王将军抬起一双鼓眼睛,悄悄地、飞快地打量了一圈,然后赶快看回地面,心中默念“眼观鼻鼻观心不关我事不关我事”。
皇帝坐在最上头,脊背挺得笔直。他穿着便服,是少见的银灰色,与他松散束起的深灰色长发相得益彰,显得格外清爽。
他像是瘦了一些,面上锐意更甚,连那分缺乏血色的苍白,也只像覆雪的刀剑,冷厉迫人。
他直视着裴沐的目光,也凌厉得惊人。
但他的声音却过分平静,语气也过分平淡。
“都坐。”他抬手一按,冷淡吩咐,“闲话少说,朕听闻崆峒派有事禀奏,便都直说罢。”
王将军抬起脑袋,走出来,恭恭敬敬试图发言:“陛下……”
“你闭嘴。王卿是崆峒派的人否?”
姜月章一眼看去,目光如剑,刺得王将军肩膀一缩,立马成了个哑巴的鹌鹑,轻手轻脚地给退了回去。
“裴掌门,你说。”
他直直盯着裴沐。
裴沐坐在位置上,坐得稳稳的。
一点起身的意思都没有,更别提跪拜行礼了。
四周的空气里,微妙地漂浮着“诚惶诚恐”的意味。
她却像一无所知,还笑盈盈地:“好,陛下爽快,那我就直说了。”
“今后,崆峒派的一切成果,都愿意献给朝廷,让朝廷使用。当然,我们自己也会用。”
“作为交换,崆峒派希望陛下能答应我们以下几点要求。”
“第一,赦免崆峒派门人,不再追究其过去之身份、行为。自然,今后若本门有违反大齐律令之事,但凭官府追究。”
“第二,允诺崆峒派门人出世修行,不理俗务,不拜朝廷。”
“第三,允许崆峒派在大齐境内传播一应研究成果,所获利润上税几何,按当时大齐税负最优惠政策来计算。”
“第四……”
姜月章面无表情,手指敲了敲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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