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这冬末的风,的确暖得太早了。在这个应该不悦、警惕、怫然作色的时刻,当大祭司略略侧头,听着耳畔的声音和呼吸时……
他竟然平静异常,甚至有些出神。这是一次几近愉快的出神,令他想起某个春夏时节,他在悠然的阳光下小憩了片刻。
所以他迟了片刻,才以一种不应当的轻描淡写,回应了副祭司的话。
“我当如何,原来是这事。”大祭司很平和地说,“猜得不错,我将巫力散布四方,换来扶桑部富饶不衰,以期万世不衰。”
“……万世不衰个什么!你疯啦!”
裴沐虽然猜到,但听他亲口承认,还是差点想仰天长啸。
她更加用力地扯着大祭司的衣袖,怒道:“你本来就少了半颗……还一直不停地运转巫力!就是个死的工具,也知道要有休息的时候,你这是做什么?恨自己力量太强,生怕自己死得不够早,所以要多折腾一下,让自己早点死掉?”
男人没反应,只淡淡问:“说完了吗?”
“没有!”裴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生气,但她就是心中有股火在蹿。
她瞪着他:“你不知道自己对扶桑部的意义?要是你死了,神木怎么办,这么多人怎么办?没有了你的力量,人们就不能维持原来的生活,万一外头的妖兽、敌人趁虚而入……”
“不会有那一天。”
他终于扯出自己的衣袖,站直了身体,以一种绝对平静也绝对自信的神情,说:“星渊堂诸多祭司合作,可以维持我布置的阵法。”
“其他人怎么可能和你一样?!”裴沐不假思索,“而且,神木又怎么办?”
如果大祭司不在,扶桑部里谁还有能耐维持半颗神木之心?更别说还要……
等等。
难道……
裴沐神色一颤。她用手指着自己,难以置信道:“我……?”
“正是。”
他的回答风轻云淡,好似在谈论今日天气如何:“裴沐,你的出现缓解了我燃眉之急。若是你,一定能继承我的职责。”
“我知道你想说的神木的‘要紧事’是什么。”既然说到这里,大祭司索性一并说了。
他随手加固了裴沐布下的阵法,才说:“你梳理神木时,是否发现剩下的神木之心与远方还有一丝微弱联系?不错,五年前,另半颗神木之心并未被毁,而是被人偷走。若我所料不错,就在北方无怀部的领地中。”
裴沐又怔了半天:“你原来知道……”
其实她发现的不只是这件事,可眼下情形太严重,她一时忘了这件事。
大祭司点点头:“我死之前,会安排夺回剩下的神木之心。之后你可继承大祭司之位,无需担忧其他。”
“你……”
裴沐沉默好一会儿,有些无奈地吐出一口气。
她低声问:“你还有多久可活?”
“多则三年,短则一年。我巫力耗损太过,已经伤了根基。”他答得平静。
这平静让裴沐感到不快。
她盯着大祭司,忽然冷笑一声。
“你这人真有意思,强迫别人当副祭司,又要强迫别人当大祭司。可如果我说不愿意呢?”
大祭司有些意外,也有些不悦:“你……”
裴沐打断他:“我不光不愿意,还要想办法抢回神木之心,再找法子治好你的伤。然后你爱当多久大祭司就当多久。”
“裴沐,”他更皱眉,加重语气,“不要任性。”
“任性的是你。”裴沐毫不客气地说。
她抬手撤去阵法。这一回,先走一步的人是她。
“你等着好了。”她沉声说,“我虽然懒怠,可但凡我下定决心的事,还没有做不到的!”
第12章 如果无人为你难过
谁要被人随意决定命运?
凭什么一个人不仅能漠然地安排别人的将来,还能冷漠地看待自己的死亡?
每个人的生命……都应该是非常珍贵的。否则,为什么人类要在危机四伏的大荒中苦苦求生?
裴沐满心激愤,走路带风,生生在田野间走出了个上战场般豪情万千的阵仗。
要她说,不就是找出扶桑部中暗藏的内鬼,再夺回被偷走的神木之心,再寻个法子治好大祭司的暗伤吗?虽然乍一看毫无头绪、困难重重……
且慢。
对了,实际上,她现在也的确毫无头绪、困难重重。
裴沐忽然站住了。
仔细一想,无论是内鬼的身份、失窃的神木之心的具体位置,还是大祭司的伤势,他本人都比她要清楚得多。
那她现在这么昂首阔步地离他而去,还放出豪言壮语……究竟是在干什么?
难道不是该继续抓住他,仔仔细细问个清楚分明?
当回笼的理智意识到这一点时,裴沐不得不僵硬地、一点点地回过头。
果不其然,大祭司正淡然地望着她,对她的突然停下没有丝毫意外。
他应当看穿了她的想法,对眼前的局面也有所预料。
“副祭司何故停步?”他慢悠悠地说,明知故问,“若是有什么下定决心去做的急事,我并不会阻拦。”
他的声音清冷平淡,那张沐浴着阳光的脸也依旧苍白、毫无血色,但是……他眼中那尖锐肃杀的冷气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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