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防万一,陵澜今天在耳边戴了面纱,有外人来,陵澜还没怎么,慕寻就立刻将他的面纱系上了,好像生怕他被什么图谋不轨的野男人瞧了去。
慕寻也用了法术,如今看上去只是个寻常的清秀少年。
少年贴心地为身侧的女子系面纱,低头之时,两人黑白的衣袖相互摩挲,在江风中微微摇曳,恰如一对璧人。虽然静默无声,于无声中,却有着默然无语的珍重与爱惜。
“咔哒”一声,足底踩上艞板的声音,但有些重,仿佛很用力。
游明月惊呼一声,“师兄,踏板被你踩水里去啦!”
“……抱歉。”这是对船家说的,紧接着一声叮当,有一枚钱币入罐。
摆渡船只收明月币,明月币在人间极其稀有,一块艞板就换一枚明月币,可谓是财大气粗。
曾经也是超级有钱人,但在船上被迫变穷还要女装出卖色相的陵澜:忽然有点羡慕。
注意到陵澜的视线往那边瞄,慕寻有意无意地挡在他跟前,说,“我们去那边吧。”
船有两舱,看上去虽然不大,里面却别有洞天,足以容纳数人安歇。
陵澜看他一下给他急吼吼戴面纱,一下紧张兮兮不让他看别人,心里叹了一声。
真是个傻孩子。都是男主,这点小法术和破面纱还能瞒住苏星弦?
但这傻孩子毕竟是第一攻略对象,所以他没有异议,就当哄哄他。
总之,明着不见面,不代表不能暗度陈仓啊。真是天真。
他们正在同一艘船上,“暗度陈仓”这词,可以说是形象生动,可操作性极强。虽然不是“陈仓”,而是“船舱”。
他喜欢。陵澜舔了舔牙。
然而,他难得的体贴却被苏星弦阻碍了。
苏星弦交完了“罚款”就朝这边走来,他走得不急不缓,却极快地就到了二人跟前。
他行了个礼,“这位……夫人,还有这位公子,此间风景难得,同行既是有缘,不如一起坐下。”
他像个陌生有礼的船客,邀请同舟的有缘人,一切都自然而然。
但他的话是对着两人说的,眼睛却只看着陵澜,似乎是料到他会拒绝,他状似无意地说,“两位看着,似是有点面善。”
慕寻一下子挡在他跟前,“多谢好意。我嫂嫂体弱,不便吹风,还是不了。”
他唇边带一点客气的笑,眼中却殊无笑意,极为冷淡,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两人的视线短暂相交,表面都是一派和气,暗地里却在较劲,仿佛有看不见的火花在缓缓响起的桨声中闪动。
只有游明月一无所觉,她看陵澜长得漂亮,蒙着面纱也是个大美人,一下子就昏了头,忙不迭点头,“是啊是啊,一起吧!”
说完,就跑去和船家问有没有茶水点心,张罗得不亦乐乎,好像生怕漂亮姐姐拒绝。
这时,苏星弦也看向了陵澜,“夫人,您意下如何呢?”
浅灰色的眼瞳与江上薄雾如出一色,淡淡的像笼着烟沙。又是眼熟又是问他意向,却偏偏还不拆穿。
陵澜哪能听不出他的潜台词,如果不答应,说不准他就要拆穿彼此身份,或者让慕寻知道他们的“关系”了。
毕竟那天晚上,他是说过,“绝对不可让慕寻知道,不然,从此都不必再见面”。
他还记得,当时苏星弦的表情,像是误会了什么。
绵绵:“误会了什么?”
陵澜看着两人互不想让,经验丰富地推断了一下,“大概是以为我很重视慕寻,重视到……超出师徒之情吧。”
所以,苏星弦的敌意才会这么重。虽然本来就已经很重了。
这误会挺好用,那就让你误会吧。陵澜迅速就写好了剧本。
他顺水推舟,果然是作出一副略微心慌的模样,紧张看了慕寻一眼,似是有些挣扎,这分挣扎似乎还掺杂了一些别的什么。
面对自己见不得光的隐秘被心爱徒弟“发现”的风险,虽然不愿与露水情缘的“外人”有多交集,他最终还是妥协,答应了苏星弦,成功被他“威胁”了。
这一系列的小动作都不明显,表现出来,只是他隔着面纱飞快看了慕寻一眼,快到慕寻自己都没有发觉。可苏星弦却看得清清楚楚,一清二楚。
可他却恨不得自己没有看清楚。
在此之前,苏星弦还妄想过,这不过是他多想了,可现在,原来不是他多想,而是……事实就是如此。
他被他“胁迫”成功,他却没有半分喜悦。
慕寻听陵澜答应,顿时不高兴了,说了些不太好听的话,陵澜担心他惹急了苏星弦,还替他道歉,“寻儿年纪小,不懂事,公子千万别与他一般见识。”
慕寻又不满地说了些什么,苏星弦已经听不见了,他扯了扯唇角,想笑,心底却像久违的伤口又被撕裂了一角。
“他年纪小,不懂事,你怎么与他一般见识?”
多熟悉的话。
船缓缓驶入江中,水雾四合,一点点柔软的水汽在周身聚散,像下了小雨一样。
多像当时。
他已经接受他在他身上看另一个人的影子,至少他拥有这样一双眼睛,虽然他一开始的时候,恨不得亲手挖下这双眼睛。
可若是没有这双眼睛,他或许都无法拥有这样靠近他的机会。那个人已经死了,总有一天,他以为,总有一天,他可以让他看到他,只是作为他自己。
可是,他没想到,他可以找一个替身,就可以找另一个。他不敢相信,又被激怒,一时口不择言,他却说,“他年纪小,不懂事,你怎么与他一般见识。”
细雨如冰,根根寒彻入骨。
他又有哪里像他呢?苏星弦看着慕寻,他不太乐意,也表现了出来,是被宠着护着的人,才会这样毫不掩饰,他还看到他隐隐的刻意,刻意表现给他看。
这一点,和当初也是类似。可是,他现在却还不知道,他宠你的时候,是毫无保留,但收回的时候,也是半点都不会留情。
无情得,连一丝曾经的温情,都找不到。
“星弦,你这双眼睛,生得最是好看。”他也曾为这句话,暗自欣喜过。
“师兄,你是不是眼睛不舒服?”游明月叫好了茶点,看到苏星弦独立舟头,一手摸着自己的眼睛,手似乎微微轻颤,像努力忍耐着什么,江上烟波般的浅灰色眼瞳犹如凝聚着散不开的痛楚。
苏星弦性情坚忍,即使当年被救起时需要剥骨剔伤,也从没有叫过一声,除了昏迷时喃喃的几声师尊。
他这个样子,游明月忍不住就有点担心。
“没什么。”苏星弦在船上坐下,刚才的异样仿佛都不存在,他看着对面慕寻给陵澜推了一盘茶果,他也把面前的甜糕推过去,“夫人,这样是甜的,想必你更喜欢。”
慕寻看了他一眼,面色不善。
苏星弦却只看着陵澜,“我猜,你是喜欢甜的,尤其是这种甜糕。”
甜糕。慕寻记起来了,那天,这个人给师尊送的,也是甜糕,师尊像是很喜欢。可他看到这个东西就生气,所以故意忽视了,可这个居心叵测之人,却刻意将他推给师尊。
慕寻本来就挤压了不少怒气,这时更加烦闷。这些日子,陵澜对他的纵容,让他忍不住对他越来越放纵。
他也不说话,就看着陵澜,赌气似的,看他到底要吃哪一盘。
陵澜本来准备伸向甜糕的手顿住。
游明月迷迷糊糊,见他们互相给美人姐姐介绍东西吃,也凑热闹,推了一盘花生米过去,“这个也好吃,吃这个!”
绵绵本来在打瞌睡,见状忽然精神抖擞,也飞出来,哼哧哼哧抱了一块糕点,送到陵澜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