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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难自禁”

    他盯着面前那栋公寓楼。
    在飞扬的洁白雪花里,这样的建筑显得尤其破旧黯淡。它仿佛不属于银河时代,更像是出自孩子手下的、由扁小纸盒胡乱搭建的蹩脚产物。他充满恶意地臆想,这里已经被贫穷、低贱的酸臭腌渍入味了。
    她提着饭盒走出来,还是那身缀着斯拉达莓的白裙子,尽管隔着的距离尚远,他仍旧能看清她面上的笑容,那是一种轻松的、快活的笑容。他的心高高地提起来,一半浸进冰水里受着窒息,另一半投进烈火里遭着煎熬。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紧随其后地出现,他们在公寓楼前的空地上停住脚步,轻声地交谈了几句什么,他看见她的笑忽地更加灿烂,她点了点头,然后——他们拥抱。
    拥抱。她和他是有过的,在性爱的进行时,她于意乱情迷中也曾环住他,杏子的气息铺天盖地般地朝他涌过来,他嗅她的发,吻她的颊。然而他却无法说那些肢体交缠比眼前的这一个拥抱更亲密。她拔高音量的声音再度在他的耳边响起来——“赵元谨,谁和你是‘我们’?”
    赵元谨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他不管不顾地下了飞行器,从特意找寻到的隐蔽处大踏步走出来,语气里的讥讽意味不加掩饰:
    “你宁愿和这种人在这种地方共进晚餐吗?”
    秦杏刚同托利亚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看着他走回了公寓楼,一番好心情便被这意料之外的变数打破。
    她转过身去,望着面前的赵元谨,面上并没有流露出什么讶异之色,甚至显出几分厌倦的疲惫来。
    “你这么闲吗?”
    “闲也比你自甘堕落要好!”
    赵元谨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因为他情绪的过于激动歪斜下来,他一时并没有心情去扶,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
    “住在这种地方的人,都是一些社会的渣滓,你好容易进了战斗班,就这么急不可耐地想来做人下人吗?”
    “人下人?”她面无表情地重复道。“有什么区别吗?难道不都是人吗?”
    他上前一步,要去拉她的手腕时,被她冷漠地掸开。“就这样说吧,没必要动手动脚。”
    “红灯区离这里只隔着一条街,你以为住在这里的人都靠什么为生?他们九成都是在做皮肉生意。”
    “所以呢?”
    “你不嫌脏吗?刚才你——”他似乎硬生生吞掉了几个字,“那个男人说不定就是个妓男,和这种人来往,他迟早拉你下水!”
    “那你觉得我是什么呢?赵元谨。”
    “你——秦杏,我是为了你好,你不要胡闹好不好?我什么时候害过你?”
    她轻轻笑了笑,手指抚着发辫上的那条绿丝带,“我真的很好奇,你觉得我是什么呢?”
    “你这个问题太莫名其妙了,你还能是什么?你当然是秦杏。”
    “不。”
    “如果按照你的说法,我怎么能是‘秦杏’呢?我曾是秦珩送给你的生日礼物,或者说,我也是一个妓女,一个人下人。”
    “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秦杏!你到底在胡说什么?”
    “你只是不想承认你自己是嫖客罢了。你对我所有的纠缠难道不都源于此吗?无论是愧疚也好,还是拯救情结作祟,赵元谨,这完全没必要。”
    “不——”
    “我是厌恶你,可我更清楚罪魁祸首是秦珩,他既然已经得到惩罚,其余的对于我来说就无关紧要了。你不必再纠缠我,尽管我称不上一个十分大度的人,但我的确不打算再和你计较。”
    “你和我本来就走的不是同一条路,从今以后互不打扰吧,这才是真的为了你我好。”
    秦杏的目光分毫没有再落在他的身上,一讲完这一长段话,就不再耽搁,朝一旁的通行管道走去。然而她还没走出几步,赵元谨又死缠烂打地追上来。
    “我……”
    他吞吞吐吐地,许久才迟迟讲出这一个字,秦杏不耐烦地停下脚步:
    “如果你真的有什么话要说,请现在就立刻说完,我真的没有什么耐心了。”
    赵元谨这才把眼镜扶正,声音闷闷的。
    “我真的只是怕你像他们一样在橱窗里被迫卖笑,尤其是他们中的那些冷冻人,用生不如死来形容都是一种粉饰。”
    “我不需要你的这种‘关心’。”
    她冷笑一声,加快了速度又继续前进,这次他倒没有跟上来。
    赵元谨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看她逐渐远去,身影消失在通行管道中。
    雪依旧没有停,或许要下不止一整夜。
    秦杏及时在宵禁前赶回了老林为她申请的单人宿舍,成功地避免了一场永无止境的唠叨,自动门在她身后阖上的那一刻,秦杏舒出了一口长气,
    托利亚硬塞给她的饭盒沉甸甸的,她一边把它放进储藏柜里,一边估算着它足够作为自己几天的早餐。托利亚的可口菜肴分量实在是太足,以至于秦杏甚至开始对自己的胃口产生一点怀疑。
    直到深深陷进柔软的被窝里,秦杏才想起康斯坦丁送给她的那罐胶囊。她懒洋洋地把它从特殊处理过的储物口袋中取出来,在暖色调的灯光下端详着它,这只透明罐子的罐壁比一张纸还要薄,但是却异常的坚硬,不必深想也知道材料非同一般。然而光脑闪烁着的提示灯立刻消灭掉了她不甚浓厚的探究之心,刺玫给秦杏发来了几段充满普威狄迷人风景的全息视频,抱怨了几句工作后便向她投以关心:
    『在战斗班的第一天还顺利吗?』
    秦杏的视线掠过那几条全息视频,果然还是假期最惬意,她咬了咬嘴唇,决定还是要诚实:
    『不算好也不算坏。有一个人特意告知我她不喜欢我,但她似乎也没有为难我的意思。』
    『是不是还问了你关于老林的问题?她身材高大,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
    刺玫的回复出乎意料的快。
    『是,你认识她吗?她看上去好像有弗狄特德的血统,我能感觉到她非常强大。』
    秦杏这句话刚一发过去,刺玫就给她拨通来了视讯,她一点开,视讯那头的刺玫就笑起来:
    “她问了什么问题?快!说给我听听。”
    “她问我是不是老林的学生,老林为什么没有来。”
    刺玫笑得不能自已,“我的天,我居然没注意老林是你的导师!”
    “怎么?她和老林有什么故事吗?”
    “没有没有。”刺玫努力平复着情绪,但面上的笑还是完全没有消下去,“她叫做榃榃,是上一次选拔的胜者,来自弗狄特德,实力很强,但是有一点——”
    “她不知道为什么对老林很有执念。取得绝对胜利之后问评委的第一句话就是‘老林在哪儿?’”
    “她之前见过老林吗?我从来没听他提起过。”
    “老林肯定不会提的,因为榃榃的下一句话就是——‘我把你们都打败了,老林是不是就归我了?’”
    “我……我不明白——”
    “没人明白!她甚至到目前为止也没有和老林发生过任何实际上的交集。我们曾经分析了很久她的材料,然而到现在我们也还是不清楚她为什么那么痴迷老林。”
    “你也不用担心,榃榃虽然为人古怪些,但是她绝对不是什么坏人,她进了战斗班后几乎把所有人都‘不喜欢’了个遍,可从来都只是嘴上说说。”
    “我本想说她很奇怪,但是今天进了战斗班见了那些人。”秦杏回忆着白天的所见所闻。
    “我又觉得她算不上很奇怪了。”
    “战斗班能有几个正常人?”
    “现在比起以前多了很多限制,比如什么每次选拔最多只能录取一位异族。假如再往前推个十几年几十年,像是老林那个时候,战斗班比现在更精彩。”
    “照你这样说,我倒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遗憾了。”
    “应该两者都有。”刺玫眨了眨眼,声音中异常的兴奋消失了,“他们说多久之后让你执行任务了吗?”
    “还没有,他们完全没提任务,只是安排了训练。老林说我应该要等到半年之后再参与任务。”
    “半年的时间应该足够你追上来了,哦,如果条件允许,你可千万别在战斗班的食堂用餐。”
    “还能比学院里的那些豆子更难吃?”
    ……
    在听过刺玫对战斗班食堂饱含怨念的倾诉后,刺玫又给秦杏推荐了几部目前正火的影视剧,秦杏没想到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刺玫,私下里居然偏爱血肉横飞的桥段。
    “但要是生活中出现,我就完全不喜欢了。”刺玫强调道,“我一想到要为此写很多报告,就觉得极其头痛。”
    接下来她们的谈话更加漫无目的起来,夹杂着许多调侃和抱怨,刺玫讲她的上司,秦杏谈她的老林。而当她们不得不结束这段视讯时,夜已经很深了。
    “如果我明天在训练中打瞌睡,刺玫,你就等着老林找你上司吧!”
    “我会预备好十份报告充分证明是你强迫我,秦杏,休想陷害我!”
    秦杏退出了通讯界面,脸庞上的笑意仍没有褪去,她想,这应当是一个好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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