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书友访问新御书屋
首页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六百九十三章 恨似高山仇似海

第六百九十三章 恨似高山仇似海

    陈宗卿正在逐渐恢复理智,在大明,相比较在陛下面前表现,名望才更加重要一些。
    陈宗卿怒极了,打了那杨小善人一拳,实在是有辱斯文,这一拳,算是把名望打没了。
    但是陈宗卿一点都不后悔。
    “这狗杂碎!呸!”陈宗卿恶狠狠的啐了一口,整个人虽已经恢复了理智,依旧是愤怒无比。
    当个好官、清官,要比当个混球要更加精明,才能在官场上活下去。
    朱祁玉甩着马鞭,来到了村口,忽然停下了脚步点着农庄说道:“其实这样的村落在大明很多很多,杨铁的经历,也不算罕见。”
    “朕最心痛的是他的笑容。”
    “杨小善人到了村口的时候,杨铁就上前去,谄媚的扶着对方下了轿子,然后露出那种颇为荣幸的笑容。”
    “如果他吃苦他熬着,他反抗也没用,那他只是名叫佃户的奴隶。”
    “如果他在这样的生活中,他的父亲死在了劳作之中,他的哥哥姐姐,被杨老爷一家卖了,他还能嚼出甜头来,他就是万世不竭的奴才!”
    “幸好,他还知道愤怒。”
    朱祁玉其实在看到杨铁对杨小善人露出了那种谄媚的神情的时候,他是失望的。
    在苦难之中,嚼出了甜头来,那就是万世不竭的奴才。
    幸好,最后杨铁拿起了刀,如同发疯了一样,杀掉了杨小善人。
    至少,他还会愤怒。
    朱祁玉转身看向了高昌的方向,那是杨老爷家里被抄家的方向。
    他站在田间地陇上,看着那边,掷地有声的说道:“如果说杨小善人没有继续欺负杨铁,杨铁会不会这种苦中作乐的活下去?”
    “若是我们今天没到,杨铁的新婚媳妇被人欺负了,杨铁会如何呢?”
    “杨铁可是借了二十五银币娶得媳妇,他这日子,村里的老人再告诉他,人呐,难得湖涂。杨铁的日子会不会这么稀里湖涂的活下去?”
    “朕觉得,杨铁会的。”
    朱祁玉说完,所有人都沉默不语,他们都知道陛下的猜想是对的,杨铁就会这么湖里湖涂的过下去。
    最后还不起钱的时候,儿子们再被卖掉。
    杨铁他没办法。
    朱祁玉一边走一边说道:“诸公,你们可曾想过,为何杨铁家都这么惨了,杨小善人还上门来欺负他,他为什么啊?”
    “杨小善人天生就是恶棍,天生就喜欢这么欺负人?”
    “你比如说你打碎了一个碗,这个碗五文钱,谁会在意?”
    “在杨老爷的眼里,在杨小善人眼里,杨铁就是那个碗。”
    “在杨老爷和杨小善人眼里,杨铁连个畜生,连个牛马都算不上,顶多算是个碗!顶多算是个物件!”
    “杨小善人出生就是个恶人吗?”
    “这杨小善人十三岁那年,跟人打架,他把人给打伤了,把对方直接打成了个瘸子,杨老爷立刻就找了诉棍,让诉棍上门,告诉对方,拿二十两银子和解。”
    “伤者不肯,诉棍就对这伤者说,最好拿了银子,若是告官,一分钱拿不到,杨小善人也不会有事。”
    “因为杨小善人也挨了两拳,这算是斗殴。”
    “就算是闹到了衙门,衙门坐着的是陈青天,这个桉子,也判不了杨小善人。”
    “这伤者就拿了二十两银子,因为这伤者知道,县太爷和杨老爷一桌吃酒,而这伤者这辈子都可能不会见县太爷。”
    “这杨小善人呢,十三岁就知道,打成这样是二十两,打成那样是四十两,所以,杨铁这样的佃户,在杨小善人里,就变成了碗,就成了物件。”
    “最后的结果就是礼乐崩坏。”
    于谦从来没有劝谏过陛下不要抑制豪强兼并,不要搞均田免赋,因为从国家之制的角度看,君权和民权从来没有根本性的冲突。
    百姓能冲进皇宫里把皇帝给杀了,能做到这种地步的时候,代表着天下失道,大明就要亡了。
    在于谦看来,民权是君权的根基,君权天生就应该为民做主。
    天下赋税从何而来?
    保卫泰安宫的军士从何而来?
    京营二十四万大军从何而来?
    君父君父,为人君为人父,当为人做主。
    杨铁这样的悲剧,于谦见的太多太多了,这就是大明百姓的一个缩影罢了。
    朱祁玉颇为担忧的说道:“所以朕、朝廷、地方官,如果我们都不为杨铁做主,不为他们主持公义,这天下还有公义可言?”
    “若是我们不仅不为他们主持公义,还纵容包庇,甚至自己去朘剥百姓。”
    “杨铁他们内心的那些恨啊,就这么攒着。”
    “攒着攒着,总有一天,把整个大明烧的干干净净。”
    “朕就担心过有一天,朕搞得农庄法,那些个负责农庄的掌令官,最后都变成了杨老爷。”
    于谦俯首说道:“陛下,臣以项上人头做担保,大明的掌令官,决计不是杨老爷。”
    朱祁玉颇为认同的说道:“朕一路南下派出了缇骑风闻言事,虽然掌令官亦有不法事,但并不是杨老爷。”
    至于以后是不是?
    朱祁玉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于谦也不考虑。
    陛下求的也不是长生不老、万世永昌,求的只是眼下,求的也只是朝夕。
    于谦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陛下虽然将农庄法全权交给了他去管辖,但是并非不闻不问,也在派出缇骑,四处风闻言事。
    掌令官为什么不是杨老爷呢?
    于谦见过很多的掌令官,这些掌令官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狂热。
    掌令官们对陛下的崇敬,像极了尼古劳兹口中的狂教徒,如果陛下一声令下,让掌令官将燧发手铳对准自己的脑袋开枪,他们也毫不犹豫的开枪。
    如果仅仅是狂热,于谦也不会如此的笃定。
    而是那些掌令官的眼神格外的坚定。
    他们明确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们明确的知道要做什么,他们明确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们在紧紧的追随着陛下的脚步,追逐着陛下心中的理想国,追逐着陛下心中的大同世界。
    这就是于谦如此笃定的原因。
    无我,是一种人生的境界,多少人一生都在迷茫中度过,湖里湖涂的过完了一生?
    而陛下亲自教谕的掌令官,都是类似无我之人,他们的破障并非自己,而是因为陛下的教导,才茅塞顿开。
    “所以说,农庄法要办,而且要推而广之,从北衙推广到南衙来。”朱祁玉翻身上马,再看了一眼已经陷入了安静之中的海潮村,策马奔驰。
    陈宗卿并不是很了解农庄法的运行,但是今天所见,陛下所言,他明白了农庄法的意义何在。
    抑制豪强兼并、均田免赋,化解怒火,化解掉那些佃户心底掩盖着的是压抑已久的怒火。
    那是恨,那是仇,恨似高山,仇似海!
    这个怒火如此的旺盛,正如陛下所言,一旦这个被极度压抑的怒火,被勾起来,会把整个天下烧的一干二净。
    大明皇帝亲自抄了高昌乡的缙绅杨老爷的家,这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松江府,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传的众所周知。
    这个事实,证明了一个传言。
    荒淫无道的皇帝陛下,真的要大兴土木,真的要将江南十万钱以上的富户全部抄家,为土木事筹措银两!
    恐慌的情绪如同瘟病一样,在所有的缙绅大户之间流传着,一时间人心惶惶,本来就要外逃的风力,愈发强劲了几分。
    这几日松江府的酒楼生意,异常的火爆,缙绅富户们在奔走相告,在酒楼里密谈,应当如何应对荒淫无道的陛下的索求无度。
    七月中旬,湖广、凤阳、两浙、两淮的商总们在松江醉仙居,齐聚一堂。
    醉仙居的酒是古井贡酒,乃是建安年间,曹操将自己家乡亳州产的九酝春酒进宫,因为色清如水晶、香纯似幽兰、入口甘美醇和、回味经久而成为历代贡酒。
    酒是好酒,菜也是上天入海,应有尽有。
    可是,这酒桌上的众人,都是一脸的严肃,美味佳肴就在眼前,所有人都无心享用。
    唯独一人,似乎是心情极好,新任的两浙海商商总叶衷行,大快朵颐。
    “吃吃吃,你们也一起吃啊,这道鱼脍,可是鲜嫩无比啊,来都尝尝。”叶衷行乐呵呵的招呼着众人。
    “叶商总,您真有办法把我们送出海去?要知道,巡检司那帮鹰犬的鼻子,比狗还要灵,上个月,海宁吴家的船,带了点潞麻,就被巡检司那帮丘八给查抄了,连工坊都被查了个底朝天。”刘岑是湖广商总,他忧心忡忡的问道。
    海宁吴家可是海商世家,海宁吴家吴炳建是上上上一任的两浙商总,陛下亲征南下,吴炳建屯煤,撞到了枪口上。
    海宁吴家在屯煤事上,栽了个大跟头,但是还是勉力维持了下来,这三五年的光景,恢复了不少的元气,这刚有了模样,就又被朝廷的巡检司给查了。
    叶衷行嗤笑了一声说道:“什么买卖不能沾?”
    “那帮鹰犬可是连商舶上的火药、火器、长短兵、弓弩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独这福禄三宝,查的格外的严。”
    “都没点数,倒腾点香料赚的不够多吗?非要倒腾潞麻,那是一点?七条船倒腾了三千斤潞麻!三千斤,够掉六万次脑袋了!”
    叶衷行擦了擦嘴,眼神里带着几分睥睨的说道:“至于能不能把你们安全的送出去,你们若是不晓得我和李巡抚、陈府尹的关系,能请我吃饭?”
    叶衷行的表情格外的嚣张,突出了一个有恃无恐。
    所有人都知道叶衷行搞砸了松江府扑买的疏浚事,不仅一点事没有,最后还被水师给找了回来,在魏国公的支持下,顶替了夏时正的空缺,成为了两浙新的商总。
    在场所有人都带着羡慕和愤恨的神情看着叶衷行,心里不禁泛滴咕,那李宾言油盐不进,也不知道叶衷行是怎么打通的关系。
    叶衷行坐直了身子,整理了下衣襟,十分正色的说道:“你们可都是想好了要走?”
    “大明五大市舶司,三大海外市舶司,可是对大明商贾抽分蠲免的,若是这变卖了大明的资财,执意出海,可是拿不到船证,就无法享受这等蠲免了。”
    “市舶司对大明商舶的抽分是十抽一,给银蠲免四成,只收六分。”
    “若是你们拿不到大明的船证了,到时候你们的船再到大明,那就不是十抽一了,是十抽三。”
    “即便是在海外过手给有船证的商舶,那也会被刮一层油去,最少也是两成半,这可是纯利,这一走,这蠲免可享受不到了,那损失可海了去了!”
    叶衷行在劝,劝这些人想清楚,想明白,到底要不要走。
    出海之后,他们就不是大明商贾了,想拿到船证,难如登天。
    这船证一年就那么点,每年为了这船证,各大商总都是勾心斗角,无所不用其极。
    大家都在这个圈子里混,找经纪买办代理拿证,立刻就会被举报,失去拿证的资格。
    不教而诛是为虐。
    李宾言可是反复交待了,劝人向善,能劝一个劝一个。
    尼古劳兹对大明的观察非常到位,大明的确有自己的高道德劣势,都到了这个地步,还要劝一劝。
    刘天和拍桌而起,极其愤怒的说道:“是我们想走吗?那高昌杨老爷就是个普通的缙绅,收收佃租,他做了什么恶事?突然就被抄了家!”
    “就是陛下看到了一个泥腿子被杨老爷的儿子欺负了?不一直是这样吗?”
    “怎么到了陛下这里,就不行了?”
    刘天和是两淮的盐商商总,自然也做这海贸,而且生意极好,大明的市舶司对大明商舶的优惠极大,但凡是找个靠谱点的舟师,倒腾什么都能赚到钱。
    “就是!”另外一名商总也是满腹牢骚的说道:“现在朝廷这是拿我们当猪杀啊,就是想着把我们养肥了宰,这要是再不想办法,咱们明年啊,都在鸡笼岛伐木吧。”
    恐慌会传染,这两个商总带头冲锋,其他人便你一言,我一语的大声议论起来。
    “刘商总所言有理。我敬你一个!”
    “陛下太狠了,以前抄家都是扑买掉,朝廷收钱,现在那襄王搞了个什么利柄论,朝廷抄了家都变成了官厂,拿都拿不回来。”
    “可不是吗?那华亭蔡氏多少年了,换了多少知府?不一直是那样吗?差不多就行了,非要抄家灭门,全家流放鸡笼。”
    “朝廷缺钱可以说话嘛,可以加税,我们可以认缴,顶多从别的地方找补,可是朝廷就是不加,就硬抄家。”
    “就是!”
    ……
    从别的地方找补?
    从百姓身上朘剥。
    叶衷行看着这帮人,眉头紧皱,这些个商总们,问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从来如此,便对吗?
    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叶衷行给自己满了一杯酒,咳嗽了一声说道:“这出海只需要点银子,可是回来可就难了啊,陛下总归是会知道的,知道之后,这子子孙孙再想科举,那必然不可能。”
    “这你们可也要想好了,这可不是小事。”
    叶衷行说了另外一个代价,科举选仕。
    科举,是为国选才的大事,就连贵为大学士的陈循,儿子参加科举,还被人翻找了出来。
    科举,可是要比船证要卷的多的多。
    叶衷行此言一出,各商总都是沉默不语。
    刘天和看着叶衷行问道:“叶商总不打算走?”
    叶衷行理所当然的说道:“我走什么?”
    “现如今李巡抚在松江府一手遮天,自从陛下到了松江府,出了这么多事儿,李巡抚不还是挂着永乐剑?陛下到哪儿,李巡抚就跟着到哪儿。”
    “李巡抚那是简在帝心,我为什么要走?”
    刘天和一口气没喘过气儿来,用力的咳嗽了几声说道:“多说无益,叶商总真的能把我们送出去,怎么收钱?”
    叶衷行伸出了一只手,五根指头明晃晃的亮着。
    “五万两白银?”刘天和试探的问道。
    叶衷行嘴角抽动了下,颇为平静的说道:“不不不,是五成,上船之前查验,带走多少,我拿五成,这李巡抚大家也都知道,难搞。”
    “这也太多了吧!”刘岑愤怒无比的说道。
    叶衷行笑而不语,他还没告诉这些人,下船还要再收三成,他笑着说道:“商人逐利,不是从来如此吗?”
    “小本生意,只收现银。”
    “银币、银两、宝源局汇兑都认。”


同类推荐: 冬夏莫言(父女,1v1,H)启明1158抚宋摄政王家的农医宠妃不死的我只好假扮血族从龙族开始打穿世界重生后嫁给废太子李治你别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