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千字)
戚善文拧了拧眉心,“说什么?”
袁琳娜状似无意地笑了笑,打算缓和一下气氛,“我觉得她也挺不容易的……”
戚善文把嘴唇一抿,思考了几秒,这才对袁琳娜说:“她是挺不容易的,所以琳琳,我想……”
“你想什么?”袁琳娜见丈夫说话迟疑,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声音也稍稍变得尖锐起来。
戚善文显然是一愣,暗暗思量了一番,还是把话说下去,“我……我想把她从乡下接到城里来,也好让他们母子团聚……”
看着他们母子分离,他心里就很有负罪感。
尤其是戚尧每每用陌生疏离还带着仇恨的目光盯着他看时,他就无地自容。
或许他能为他们母子做的,就是团聚吧!
“你疯啦……”袁丽娜一听这个,嗓音陡然再度拔高。
“琳琳,你别激动,我只是单纯想他们母子团聚,我没别的意思……”戚善文显然没想到妻子会是这样的反应。
“你还想要什么意思?”袁琳娜整个人处在极度的烦躁当中。
“你就当我没说。”戚善文见妻子如此抗拒,只能暂时把话题打住。
袁琳娜不依不饶,“你这次去,准备跟她藕断丝连是不是?”
从公公婆婆让戚善文亲自开车去乡下接戚尧回来,她就很反对。
她最怕的就是丈夫跟以前的情人藕断丝连,再续前缘。
可为了做一个端庄贤惠、善解人意的好妻子,她还是被迫答应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
没去之前,他从来不提那个乡下的女人。
这次去了才刚回来,就迫不及待地想把老情人接回来。
袁琳娜觉得,自己要是能答应,就是蠢得无药可救。
戚善文听了这样刺耳的话,是既震惊又愤怒,“琳琳,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戚尧从房里出来,戚善文连忙止住争吵,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当着孩子的面争吵。
他对戚尧温声道:“再等等,面马上就好了。”
戚尧冷冷地看了袁琳娜一眼,袁琳娜面带愠怒,阴沉着脸走进卧室里陪儿子。
戚善文很快煮好了鸡蛋面。
钨丝灯散发出暖黄的光,落在父子俩相似的身形上,他们就坐在饭桌上静静地吃。
这一夜倒是相安无事。
可是到了第二天清晨,戚尧睡得朦朦胧胧,就听见外面的争吵声。
“戚善文,我不同意,俞习娟绝对不能接到城里来。”袁琳娜翻来覆去想了一夜,觉得如果自己再不作出坚决的表态,以后自己的位置早晚会被取代。
戚善文很是无奈道:“好了好了,就按你的意思办。”
一夜没有休息好的袁琳娜显然是格外暴躁的,“你要知道,我们没有照顾她的义务,她一没文化又是个乡下人,什么都不懂,来了这里,只会是我们的负担。”
戚善文按了按眉心,“我已经知道了,这事儿以后也不会再提了。”
“可是你显然不高兴,你在生我的气,你觉得我不够大度是吗?”
“琳娜,你想多了。”
“我接受了你和她的孩子,为什么还觉得我不够大度,是不是要我爸戚太太的位置让出来,你才高兴?”
“越说越离谱,我先去上班了,你别吵着孩子睡觉。”
紧接着是关门而去的声音。
戚尧慵懒地睁开眼,那些争执声清晰地传到他的耳朵里,以及弟弟昊昊也开始哭了。
他慢动作地从床上起来,若无其事地伸了伸懒腰,拉开窗帘,暖金色的阳光照射进来,刺得他的眼睛有一些不适应。
当眼睛慢慢适应了光线,他就看见那个所谓的父亲骑着自行车离开,照常去了单位。
“没用!”
少年冷嗤了一声,便拿着杯子出去。
袁琳娜显然没有从刚才的争吵中恢复情绪,卸去了平日里的隐忍和压抑,看着少年的目光充满了憎恨。
戚尧淡定地从她面前走过,自己烧水煮面去。
他今天需要开始学习高二的知识点,晚些要去一趟图书馆。
袁琳娜满腹怒火地冲进厨房,将煤炉上的水倒掉,对戚尧张声命令道:“回房间去,没有我的准许,不许你出那个房门一步,再抄完一百遍百家姓给我看,要不然今天都不许吃饭!”
戚尧笑了,“袁阿姨,你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你……”
“你以为跟那个男人扯了证,生了儿子,你就真把自己当人物了,呵……”
戚尧笑得讽刺又阴险。
袁琳娜大怒,冲去客厅拿鸡毛掸子来打戚尧。
戚尧灵活躲开,两人在你追我躲的过程中,把客厅的花瓶瓷器打破。
刚好戚善文推门回来,就看见袁琳娜手里举着鸡毛掸子要打戚尧。
戚尧淡定自若的往身上弹了弹灰,“一早就有疯狗乱咬人,你还是管管吧!”
戚善文的表情开始一点一点碎裂。
袁琳娜立刻委屈解释:“我让戚尧这孩子起床来吃饭,他不听,还把花瓶打破了跟我抗议,我拿着掸子就是吓唬吓唬他……”
戚善文诧异地看着戚尧。
戚尧嘴角森森掠起,无尽冷漠道:“不是我打破的。”
这简短六个字,并不是解释。
而是在冷静陈述一件事。
解释是渴望得到理解。
而陈述,只是一种表达。
袁丽娜立刻转变话锋,态度也变得卑微起来,“对对对,是我打破的,都是我,跟戚尧一点关系都没有,善文,你千万别怪孩子……”
这样的说法反而有在为戚尧做掩护的意味。
戚尧哼笑,“刚才只有我们俩,不是我打破的,肯定就是你打破的,你一开始就赖我身上,最好给我道个歉,要不然我会很不开心。”
袁琳娜被噎得搞半天说不出话,心口跟火山爆发一样,烧得她面色如火。
戚善文给妻子台阶下,“好了,一个花瓶而已,都去吃饭吧!”
戚尧:“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在孩子需要是非观的时候,你选择模棱两可,我怎么就那么看不起你这个伪君子呢?”
“戚尧,你……”戚善文动怒道。
戚尧将地上的碎片往袁琳娜身上踢,吓得袁琳娜尖声跳开。
少年继续充满报复性地道:“你觉得你是成年人了,就可以控制一切你想控制的,抹杀你曾经对我娘犯下的错误,像你这样的伪君子给我娘提鞋都不配,我永远看不起你……”
戚善文面色僵硬,身侧的拳头死死地攥紧。
袁琳娜的唇抖了抖,默默咬住牙关。
“还有,我的存在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如果谁再狗仗人势,拿我出气,我虽然没有打女人的习惯,可要是惹毛了我,拳头可不长眼睛。”
戚尧意有所指地斜了袁琳娜一眼,便回了房间把门重重关上。
袁琳娜哪里能想到这个乡下来的一向沉默寡言的孩子会这么刁钻刻薄。
尤其是当丈夫对她投来质疑的目光时,袁琳娜心里有些虚。
刚才主要是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一时失去了理智。
戚善文冷冷淡淡道:“如果你真的容不下他,我会送他到我爸妈那儿。”
“善文,我真的没有……”
戚善文一言不发地进卧室拿文件,又一言不发地看了看戚尧的房间,对袁琳娜道:“昊昊在哭,你哄哄他,还有,别为难他。”
言罢便抬步离开。
早间还有一场会议要开,不能迟到。
袁琳娜此刻的心情就跟吃了一只苍蝇一样难受。
她当然知道丈夫嘴里的两个“他”分别指的谁。
昊昊还在房间里哭,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去哄孩子的。
一想到自己受的委屈,她就捂着脸哭。
戚尧已经穿戴整齐,挎着书包,带着水壶准备出门。
袁琳娜抱着昊昊出去,“戚尧,刚才是我情绪太激动了,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戚尧勾着唇,讽刺地笑起来,在这阴森怪异的笑声中扬长而去。
袁琳娜的脸面已经黑如锅底,全然忘了还在哭泣的儿子昊昊。
这天,葛丽琼去苏雅容家里找她喝下午茶。
自从葛丽琼去乡下陪女儿外孙后,两人也是好长一段时间没见了。
苏雅容见到葛丽琼,有些讶异,“你气色倒是变得不错。”
葛丽琼笑道:“乡下空气好,什么都是原生态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还激发了我不少创作灵感呢。”
苏雅容端上红茶和桃酥饼,嘴上说道:“当时我真该跟你们去住一段时间,看看到底是怎样一个钟灵毓秀的地方能养出沈柠那样富有才情、个性坚韧的姑娘。”
葛丽琼与苏雅容临窗而坐,抿了一口红茶,说道:“你家挽月也是个灵秀聪慧的姑娘。”
“她是好,只是从小命苦……”苏雅容说到这里,便难掩苦痛。
葛丽琼望了望左右,“挽月那孩子呢?”
“和同学一起去练舞了。”
“她倒是个上进勤奋的。”葛丽琼。
“她很喜欢跳舞,随我多一些。”苏雅容说到女儿,满目温柔。
葛丽琼又抿了一口红茶,在心里略微斟酌语言,又开口道:“我当时是坐我大儿子的车去乡下,一起同挽月相处了两天,她性子随和,同我家云卿和小柠很合得来……”
苏雅容抬了抬眼皮,听出了葛丽琼话里有话,“丽琼,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你有什么想说的,就直接说了吧!”
葛丽琼笑着问:“你觉得我家云卿如何?”
苏雅容面对姐妹,态度倒是没有那么强硬,“你家云卿样样都好,谁都要抢着做女婿呢!”
葛丽琼虽然觉得自己的大儿子的确是优秀,但凭良心讲,人无完人,云卿虽然好强,总是要事事优秀,可是并不完美。
那个孩子眼里只有工作,情商方面欠缺不少,尤其在处对象方面,短板一下子就出现了。
葛丽琼话家常般跟老姐妹一起聊着,“我知道你顾虑什么,云卿和佩珊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现在转头又跟挽月走在一起,难免惹人非议,这些我都懂,刚发现他们有在一起的念头时,说实话,我也很抵触。”
“谁说不是呢,你也知道,我家月儿命苦,从小那些经历,我想想都是心痛的,难得你家云卿不嫌弃,我心里自然是一百个一千个高兴,可是偏偏他跟挽月之前交往的对象是佩珊。”
苏雅容因为这些烦心事,好长一段时间神容消瘦,夜里失眠,人显得很憔悴,哪怕到现在说起那时的事情,依旧是痛心疾首。
“佩珊那孩子把我伤透了心,辛辛苦苦养出来的孩子是个狼子野心,我觉得自己实在是失败,月儿流落在外吃了那么多年的苦,我是有责任的,是我引狼入室,害了她,所以我不想我家月儿再受一丁点的伤害。”
葛丽琼却道:“我小女儿经常跟我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他们的幸福始终不是我们能决定的,过日子本身就是天长地久的事情,如果一时的困难都克服不了,那又何谈长长久久的日子呢?”
“这……”
“且看他们后面的表现,如何?”
苏雅容有些犹豫,这时江挽月回来了。
她高高扎起马尾,肤白如雪,入眠朝天,依旧显得青春活力。
也是练舞的缘故,她浑身是汗,发丝上也沾染了不少汗珠。
见家里来了葛丽琼,立刻巧笑嫣然地打招呼,“葛阿姨好。”
苏雅容,“你去洗洗,一会儿过来聊聊。”
“好。”
江挽月去拿衣服洗澡。
葛丽琼对苏雅容说道:“这孩子不管是模样还是身段都像你年轻的时候。”
苏雅容笑容娴雅,“我有时候瞧着她,也像在看自己年轻时候的自己,她刚出生那会儿,我觉得这一定是上天给我的礼物,我几乎把所有的爱给了她,可现在想来,或许是我当初在月儿身上倾注了太多的关注,才会招来佩珊的不满。”
葛丽琼:“我生了女儿后,我家老大老二其实也会捉弄嘉嘉,当时我和老顾也只是当玩笑看,老大老二更多的还是会疼妹妹的。”
“是啊,兄弟姐妹之间有不愉快是正常的,我又哪里会想到佩珊会把妹妹给扔了。”苏雅容用帕子抹了抹眼泪,“而且佩珊小时候是很乖的,我让她做的,她都会去乖顺的做,她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变成那样,我到现在都想不通,怎么会变成那样?”
葛丽琼不想去无端揣测江佩珊做那些事的动机,再善的人也有恶的一面,说到底人性是复杂的,她也曾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差点酿成大错,现在只能引以为戒。
江挽月换了身舒服的家居服,披散着刚洗的半干的乌黑秀发,袅袅婷婷过来,坐在椅子上,脸上始终端着芙蓉般的笑容。
苏雅容问她,“你和云卿究竟是怎么打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