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会议上大多数男人都能够当她的长辈,目光也不由在她身上来回徘徊。
夏黄山和蔼笑道:“你不是还在念书吗?公司这么多人要吃饭,总要有人理事的。等你毕业了,自然就可以来参加。对了,你今天的答辩如何了?”
他的笑容丝毫都不作伪,跟以前相比没什么两样,但是跟今天答辩的事情相互联系在一起,夏九才明白,这种伪善像是面具一样,早就戴在了他们父女的脸上。
他的笑容里,甚至笃定了她是毕不了业的轻嘲。
夏九将笔记本扔在桌子上:“今天的会议,我必须要参加。”
“给大小姐加个位置。”夏黄山倒是没拒绝。
他的秘书很快给夏九加了一个位置,还恭恭敬敬地给她倒了一杯咖啡,放在她的手边。
夏黄山温和笑道:“你要旁听,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夏九,你目前没有任何股份,也没有具体职务,所以你听归听,却不参与任何投票表决,也无法对我们的意见有所干涉。”
夏九听到此处,手指一抖,手中的咖啡杯落在了桌子上,顿时,四溢的香味和咖啡的污渍顺着桌子流了下去。
旁边有人厉喝了一声:“你干什么!”
夏九偏头过去,这才看清楚,自己身旁坐着一个男人,他满面紧绷着森寒,仿若深不见底的寒潭,又如同冰山一角,透着隐隐的冰冷。
他的位置刚好跟夏九靠拢,所以夏九的咖啡打倒后,已经顺着桌子流到了男人的衣服上。
男人的眉色罩上了一层阴寒,发话的应该是他的助理。
“抱歉。”夏九没有想到会误伤无辜,伸手递了纸巾过去。
男人并没有接,似是不屑,也似是根本就不在意。
他的助理也是如此,责备地看了夏九一眼,拿另外的纸巾为男人擦拭。
夏黄山却已经站了起来,掏出了自己的手帕,惶然说道:“寒少,真是对不住,家中侄女儿不太懂事,给你添麻烦了。”
男人依然坐着没动,脸上是长居高位者大权在握的冷傲之色,他满身皆冷,眸中更是森然一片,无法猜透他的想法,亦不敢有人去猜。
他不是公司里的人,夏九想,那应该就是所谓的尊贵的客人了吧,就是要投资夏氏集团的人。
“既如此,处理好家事后,再说别的。”沈慕寒朗然站起了身,高大的身材足够挺拔,在淡淡的灯光下投下拉长的身影。
他的目光朝着夏九淡淡一瞥,夏九顿时感觉到身上寒沁沁的,在大夏天里,打了个寒噤。
“寒少,真是很对不住,”夏黄山赔着笑容,“我送您出去。”
“不必。”沈慕寒的音色极悦耳,但是却是冷的,像冰块撞击玻璃杯的声音,好听,却没有任何温度。
夏黄山回身来,对着夏九说道:“夏九,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做了什么!那是沈慕寒寒少,京源现在现在最有权势的掌权者之一,若是拿不到他的投资,别说你,大家都要跟着一起死。”
夏九不去理会他的气急败坏,只是问道:“为什么我的股份没有了?那不是我爸留给我的吗?”
“你父母生前不光有公司,但是也欠下了无数的债务,你以为这些债务不需要赔偿吗?不需要钱来摆平吗?你的股份,都已经拿去偿还债务了。”夏黄山的语气没有刚才那样的温和,带上了几许刻薄。
“我要看财务报表。”夏九淡淡地说道,红唇勾起。
“那不是你看得懂的东西。”夏黄山说道,“何况你刚才得罪了寒少,别说你了,就算是赔上全公司,也未必能够抵得了你犯下的错误。夏九,你爸已经死了,你认清现实,你现在已经不是夏家的大小姐了。你若是听话,集团再穷再苦,也会保证你每个月的生活费,否则的话……”
夏九掐紧了掌心,偌大的公司,父母一拳一脚打下来的天地,夏黄山说,保证她每个月的生活费?
否则,是不是连生活费都没有?
她勾起了红唇,声音变冷:“我要看财务报表!”
“你已经没有资格了,夏九,公司的事情,跟你已经完全无关了。”夏黄山的语气变得逐渐的冷漠。
再也不是那个温和可亲的叔叔,也不是那个口口声声为了公司为了她们姐妹会照看好公司的长辈。
他的脸上,满是道貌岸然,那层面具下面,写着的是贪婪、自私和算计。
一旁的董事抱怨地说道:“夏九,你刚才得罪了寒少,你根本不知道有什么后果!不光你前途堪忧,连我们公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请得到寒少过来。”
“就是,夏九,公司里还有这么多人要吃饭呢,拜托你不要再来添乱了。你以前是千金大小姐,但是并不代表永远都是。”
“夏九,你听话的话,公司随时欢迎你来,但是否则,我们有权让保安将你带出去!”
这些董事,大多都是夏九的长辈,以前他们在夏家的客厅里,跟父亲把酒言欢的时候,一个个看着夏九,目光和蔼,赞赏有加,夸她聪明乖巧的那些词汇,张口说上三天也不带重样的。
而现如今,她成为了累赘,麻烦……夏九的身上一阵阵的寒凉传来。
比刚才那个所谓的寒少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的时候,还要凉上无数倍。
夏九的手指,紧紧地抓着自己的包,包上的铆钉装饰,在她的手指上刻下了重重的红印。
夏黄山已经不想在她身上继续浪费时间,喊道:“保安,送夏九出去。”
“大小姐,请吧。”一排保安已经在待命了,冲了进来。
夏九站在众人的视线里,单薄得无法跟其中任何一个抗衡。
没有股份,没有任何董事的支持,她现如今,就只是这孑然一身了。
父母的豪宅,在他们离世的时候,夏黄山以办理后事为由,也举家搬了进来居住,当初他们一家对夏九尊重有加,态度温和仁慈,夏九根本没有拒绝,可是哪曾想,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就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现在,恐怕那些豪宅豪车,也早就在不知不觉当中,成为了夏黄山的私产吧。
“大小姐,请!”保安伸手来拉夏九。
夏九甩开了他们的手:“别碰我!”
她努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要倒下,一步步地朝外走去。
到了公司门外的时候,她终于支撑不住地软了下来,跌坐在地上。
身后发出了汽车紧急刹车摩擦地面的难听的吱嘎声,轮胎接触地面发出的轻微的难闻的味道,也钻入鼻尖。
“少爷,是刚才那个女人。”开车的助理正是沈慕寒的贴身随侍陈七,他开口,声音跟沈慕寒差不多冷。
沈慕寒睁开眼眸,眸中黑沉沉的满是不见底的浓稠的黑,越过挡风玻璃,他的视线落在了那个女人的身上。
栗色的波浪卷发扎成了马尾,皮肤白皙红润,眉眼精致靓丽,带着不屑一顾他人的倨傲,美艳得不可方物。
他懒得理会夏家的事情,只会做不亏本的投资。
所以这个女人,是为了夏氏集团,在自己面前来卖乖,还是卖惨?
夏九努力地想要站起来,然而今天所受的打击太大,整个人被抽掉了魂,也被抽掉了体内的力气,她努力了一下,竟然没有爬起来。
感觉到一束凉凉的视线聚焦在自己的脸庞上,她有些难堪,总算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
回身,差点撞在一堵肉墙上。
车上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车的,已然站在了她的身后。
高大挺拔的身材,令高挑的夏九也忍不住地要仰视,抬眸正好看到他绷紧的坚毅的下巴,那股只感受过一次,便难以忘怀的冷意在夏九的身边荡开来。
是刚才在会议室里见过的寒少!
“寒少,对不起……”夏九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红唇轻启,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沈慕寒低眸,冷峻森严的眸中,印照进女孩儿极度狼狈的身影,甚至连口红,都歪出了正常的部分,在白皙的脸庞上,落下一抹突兀的红。
他声音极冷极淡:“给你两百万,陪我一夜。”
他对她其他的事情没有任何兴趣,只是突然……想有个女人了。
而此刻,这个女人正好合适,她的长相,也恰好在一刻符合了他的审美。
仅此而已。
夏九哪儿曾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他说这话的时候,甚至不带任何情绪,好像她不过是一件摆放在台上的商品,开放售卖,任由他打量,然后开价。
夏九恼极,想也没想地一个耳光朝着沈慕寒扇过去。
却没有打中他的脸庞,沈慕寒从来不容许有人扇到自己的脸,他已经出手,抓住了夏九的手腕。
声音依然非常冷:“你没有资格打我,只有权利回复答应。”
夏九恼极反而笑了,红唇嘲讽地勾起:“寒少也许习惯了看上什么女人就开个价格带回家,但是我却没那个义务也没那个心情配合。拿着你的两百万,滚吧!”
“唔”沈慕寒松开她的手。
夏九以为他会极度恼恨,然而沈慕寒却只是轻应了那么一声,挺拔的身形直接转身,携裹着一身的寒凉上了车。
倒是让夏九愣怔了一下,车子在她眼前调整了方向,径直离开。
他倒真的是干脆,可是却也显得她更像是商品,一价不合,便再懒得有谈的兴致。
夏九气得想骂人。
但最终,她还是只能整理好思绪,去医院看妹妹。
妹妹夏琳是早产儿,身体一向都算不得好,差不多一年前父母突然车祸离世,夏琳的病情就加重了,这一年来的时间里,几乎就没怎么回过家,一直躺在医院的病房里。
这也是夏九这一年来根本没心思去管理公司的重要原因。
夏九朝着医院赶过去,刚刚十七岁的夏琳,稚气未脱,比寻常女孩子还要稚嫩许多。
看到夏九,她开心说道:“姐姐,你终于来啦。我一个人好无聊哦,你快来陪陪我。”
“好啊。有没有认真吃药?水果吃了吗?有没有听护工阿姨的话?”夏九坐下,往日灿烂的脸上今天尽管依然保持着笑容,但是却笼罩着一层落寞。
“都有啦,我是那么不乖的妹妹吗?”夏琳吐着舌头笑道。
陪着夏琳聊了会儿,医生进来了,让夏九去办公室一趟。
“我先过去,你好好的。待会儿陪你回来出去逛逛。可不许再打游戏了,伤眼睛。”
“我知道啦姐姐。”夏琳应道。
到了医生办公室,夏九问道:“医生,我妹妹情况如何?”
“血液疾病需要长时间的治疗和康复,目前情况比较稳定,但是依然不能掉以轻心。夏小姐,请你去付一下医药费吧。”
“医药费?”夏九愣了愣,医药费一向是从父母的卡上扣的,父母离世后,就改为从夏氏集团的账户上扣,按说公司是父母的,这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是想到今天夏黄山的态度,和夏若梦对自己的陷害,夏九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确实太疏忽大意了,家产已经被叔叔一家全部霸占了,自己才后知后觉地清醒。
自己早该料到的,妹妹的医药费也一定会成为问题。
果然,医生提醒道:“目前病人的医药费已经欠下一整个月的时间没有支付了。医药费比较高昂,医院也不能垫付太多,所以夏小姐请你及时补齐。”
“好。”夏九扬起了红唇,打起精神,她还略有些私房钱,勉强还可以应付。
至于家中的资产,她的男朋友方明浩自己就是律师,也出身于律师世家,在京源名气颇响亮,尤其是擅长资产争夺方面的官司。
他白天忙,大概晚上的时候就有空,夏九晚上就会去找他,讨论一下如何从夏黄山的手中,将自己本该拥有的一切,全部拿回来。
人生再难,总有后路还可以走,想到方明浩温润如玉的样子,夏九的心神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