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除了一盏电灯,竟然连个电器都没有,而且更让他想不到的是,潘小荣看上去似乎精神也有点问题,自己从进屋道现在,她几乎是纹丝不动,如果你不看她的眼睛,根本就想不到这是个活人。
当然了,潘小荣经历过那样的事情,精神受到重大打击,这个也是有可能的。
老妇给张定倒了一杯水,床上的男人很不好意思的说:“不好意思啊,我下不来床。”
张定赶紧身,接过水,很客气的说:“大叔,没事,您躺着。”
男人勉强的笑了笑,这笑容有一种认命的无奈,叹息了一声,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张定说话:“你是小荣的朋友啊,唉……你看这孩子,一直就这个样。”
说完,他又叹了口气。
张定又重新看了一眼潘小荣。虽然她的眼神有些呆滞,相貌也跟照片上有较大的差别,但颇有几分清秀,如果仔细打扮一番,肯定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三分长相七分打扮嘛。
在县城里做会计的时候,想必潘小荣就算用不多好的化妆品,但总会把自己收拾得好看些。
面对这个情况,张定也只能叹息一声,没有接话。
此时,老妇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了一把花生和几个柿饼,放在一个瓷盘里,端到了张定面前,没说话。
张定有些感触,自己和这家人素昧平生,他们虽然拿出的东西有些寒酸,但他明白,或许这就是他们招待客人最好的东西了。
他看着这些东西,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特别不好受。
“婶子,我跟你说几句话,你出来一下。”张定压下心里的难受劲,对着老妇说了一声,称呼从大娘变成了婶子。
老妇看了看张定,又看了一眼躺在炕上的男人,点点头,和张定走了出去,来到了院子里,然后找了两个树墩子,和张定一人一个,坐到了屋外。
在这种时候,张定心里有太多解不开的疑问,也很是犹豫,自己的身份要不要说出一。
但他也没犹豫多久,便开口问道:“婶子,你们家田地怎么样?”
老妇道:“小荣这样子,她爹又是这样……田地都没人干,租给别人了。”
说完,她摇了摇头,很无奈的样子。
张定接着又问她:“那你们家……现在几口人啊?”
老妇说:“四口人。”
说完,她的肩膀稍微抽搐了一下,像是被人用针扎了一下,接着又改口了:“三口,三口人。”
张定发现她的声音有些哽咽,眼也有些朦胧。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因为脑子不好使还是另有隐情,但几口人这件事都说错了,肯定不是正常现象。
没等张定再问,老妇解释道:“小荣原来还有个哥哥,年前死了。”
“啊……这,怎么回事?对不,提您的伤心事了。”张定可不知道这情况,钱海给他的材料里,并没有提到这个。
“都是命啊……”老妇说了四个字,便开始抹眼泪了。
然后,她哭了几分钟,不等张定说话,便开始碎碎念,边哭边哀叹命苦。
从老妇的碎碎念,张定大致听出了一个事件的大概。
从老妇的哭诉,可以听出,她说和她的丈夫育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男孩比女孩大两岁,但家里很穷,没办法供两个孩子上学,后来一商量,就让哥哥出去打工,专门供妹妹上学——这在农村太罕见了。
重男轻女的思想下,让女儿打工供儿子读书的情况太常见了,但让儿子打工供女儿上学,这个真的不多。
由此也可以看出,这一家,对于潘小荣有多疼爱。
好在,潘小荣乖巧伶俐,而且非常懂事,从小就好学,后来她不负众望,考上了大学,成了这个山沟里的第二名大学生。
这一下,一家人都很高兴,觉得自己家里出了个金凤凰,改头换面的时候就要到了,苦日子也就要熬到头了。可谁都没想到,女儿毕业后刚工作了一个月,就哭着回家了,家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不管怎么问,她就是不说,哭了一夜,女儿才说她被一个老被给强了。
说完这句话以后,她就再也没说过话。
一瞬间,一家人感觉天塌了一样。
女儿的清白之身,就这么毁了啊!
这在农村,是天大的事情,女儿以后还怎么见人?
这一家人,对潘小荣都是疼爱的。
做哥哥的,对妹妹更是疼爱——不疼爱的话,怎么可能宁愿自己打工也要供妹妹读书?
妹妹出了这样的事情,哥哥怒火冲天,但到底是本分人家出来的人,没胆子干傻事,便带着妹妹找那个老板讨要说法,老板非但不认账,反而把两个人撵了出来。后来再去找,哥哥还被保安打了一次。
家里人气不过,就到县公安局报了案,总以为政府会给个说法,但半年去了五次,最后还是没结果。
自此之后,潘小荣慢慢的变得沉默寡言,而且眼睛也越来越不好,在家里谁都不理。
为此,她哥又一次去了公安局,在那里呆了一夜。第二天回来的时候半路上被一辆车的给撞下了山崖,结果发现得太晚,人没了。
至于撞人的车,没人见到……
这事儿出来,孩子的父亲一着急,脑血栓,从此躺在床上没再来,家里卖了所有值钱的东西给他看病,但无济于事。
小荣看到她爸变成这样,而且哥哥也没了,就再也不说话了,而且谁跟她说话,她都不理,整天看着屋顶发呆,好好一姑娘,现在成了这个样。
张定听完了这些,想说点什么,可是千言万语堵在嗓子眼,就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这是在燃翼县啊,这是在他张定治下发生的事情啊,他能说什么?
原本,张定只是犹豫要不要告诉这一家人,自己的身份。
然而,他开始的想法是,不管说不说自己的身份,他都要劝一劝这一家人出来作证,让这一家人继续上告——这样的话,他才更好关注这件事情。
可到了现在这个状态,张定觉得,任何劝说的话都说出不口了。
身为一县之长,他只有把这件事情弄清楚,才能够给这个家庭一个交待,而不是现在把这个家庭再次扯进来。
……
回到县府,张定又有坐蜡。
只要公安局那里顶着,而苦主又没有告的话,他就算身为一县之长,想关注这个事情,也使不上力。
要不说县官不如县管呢?
然而,亲眼见到了潘小荣一家的状况之后,张定是真的不想在这种时候,再让他们一家人冲锋在前了。
当然,如果有需要配合的时候,他也希望潘小荣一家能够配合——他甚至敢肯定,潘小荣一家也乐意配合。
只是,在没有看到希望之前,他不想让这一家人再失望——那一家人的语气和眼神,已经失望到绝望了。
所以,开头,还得他来想办法开头,而不能让潘小荣一家冲锋在前。
其实,张定也明白,他这么干,不是一个成熟的正处级干部应该有的心态。但是,他真的没办法硬心肠。
只是,对于公安局的工作,张定真的不熟,他就没在这条线上干过。
所以,思来想去,张定一个电话打给了石三勇——石三勇是老警察了,而且是老兄弟,信得过,能出主意。
“定,回随江了?”石三勇一接通电话,立马就来了这么一句,语气透出无边的亲热。
“没呢,一屁股的事儿,哪儿走得开呀。”张定笑着道,“在家里都还好吧?还在开发区?”
“还在开发区呢。”石三勇笑了来,“怎么,是不是想把哥哥我提到市局去?”
“我是燃翼的县长,不是省厅的一把。”张定没好气地说,“以你在随江警察系统的资历,要去市局也不算困难吧?”
说来,石三勇在随江干过两个区分局的副局长,到了开发区分局之后,更是干了一把手,真要提一提,到市局当个副职,资历是够了的。
但是,谁都知道,这提一提,却并不仅仅只是靠资历说事,最主要得上面有人。
“你跟木老板说句话,我肯定就不困难。”石三勇哈哈笑道,“只要木老板发话了,别说到市局干个副职,就算是跳出警察系统也不困难。”
“看机会吧。”张定也知道石三勇这是玩笑话,但正因为石三勇说得随意,他反倒不好太过于直白的拒绝了,只能含糊着说道,“你要跳出警察系统,到块块上干的话,不可能一步到位上正处,最多只是副处的岗位。不过,还是要等机会,我们两兄弟也不说虚的。木老板那里,我可以给你递话,但成不成的,真的没办法保证。”
现在在官场之,张定能够这么直白的说话的,也不多了,除了石三勇,也就白珊珊和徐莹。
“客气话不跟你说了,回来了好好的搞酒。”石三勇豪爽的来了一句,“我这边吧,其实日子还过得去。倒是你一个人在燃翼,单枪匹马的……上次见到白珊珊,她还挺关心你的,话说你不回来看看我,也要看看她吧?”
张定就无语了,尼玛,这……这传言是传得有多狠?老子跟白珊珊之间真的是清清白白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