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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沛媛 同人

    作者:yuluoqingsha
    “这是我练三弦的地方。”何沛媛说。一边带我走过一个圆厅,里面正有十来个人在吃盒饭,其中有两个打扮和她差不多,化着浓妆,头发都盘起来,各种各样的亮片和小挂饰,应该都不贵,但看起来很职业化。屋子可能也不算小,但堆着各种器材,还有道具和不知哪里弄来的旧桌椅。没有窗户,除了化妆台那里足够亮,其他地方都很暗,连脸都看不太清。这些人里有的似乎和她很熟悉,都挥手和美女打招呼,也有人只是埋头吃,脸上都是疲惫。
    何沛媛熟练地躲开各种杂物障碍,走到一个角落,化妆台一角,一个掉漆的箱子,她坐在上面,在做上台前的准备。
    “这里已经很好了,起码还有独立的化妆间,也有镜子。”她调皮一笑,对着面前的镜子,我能看见她的背影和镜子中的脸。
    原本随便朝后扎起来的头发,一点点被盘起来,她手脚很麻利,本来不用特意整理,就很动人好看的面孔,渐渐压上一层层的妆饰。那个化妆盒似乎是个名牌,但现在早已停产,应该有些年头。里面的化妆品并不华贵,但看起来是经过挑选。衣服早已换好,是她经常穿的那套演出服。“这里并不用特意准备,”何沛媛一边收拾手里的工具,一边转头对我说,“有的地方是要提前准备。”
    她再次检查一遍妆容,又拿过旁边的乐器,轻轻在波动,但手指并没有碰触到琴弦。
    “习惯了。有人的时候,我就这样在心里练习。”
    她手边还放着两本笔记,一本她自己的,另一本是借来的。还有一本书,是她刚在二手书店买的。吃饭,候场,或者一点空闲的时候,何沛媛就会随便拿一本看,可能是昨天上课记的重点,也可能是昨天练习三弦时的一些想法,还有一些乐谱,都是老师布置的功课。“那本书是我去图书馆借的,本来想能看完,没想到这一周都太忙,临时加了两场,后来就去二手书店淘了一本。好的书,我就想买一本属于自己的。”
    看起来,她很喜欢这本书,还用旧的挂历纸报了书皮,上面用钢笔写了书名。字迹清秀,笔画纤细有力,似乎有些柳体的感觉。
    “你字很好。”我说。
    “小时候练的,我妈妈给我报的班,家里亲戚也有人喜欢,就练了一阵。”她说。然后回身从包里拿出手机,给我看她小时候的照片。
    里面的女孩一手拉着父亲,一手拉着母亲,一家三口很开心地对我笑。
    我说:“这是你几岁?”
    “六岁的时候,幼儿园毕业。你看那个墙壁上,是我的第一张毕业证。”
    她将手机上的画面放大。
    干净的白墙上只有一张长方形金色的证书,上面的字迹很清晰:何沛媛小朋友以优秀成绩毕业纪念。
    后面的照片,何沛媛一点点长大,后面墙上的证书也在变多,小学、初中……直到那张浦海音乐学院的录取通知书,还有各种各样的优秀表彰、级别证书,唱歌、民族舞、绘画、诗歌……。
    “爸爸妈妈虽然搬离了那座老房子,但现在的家里仍然有一面墙是挂着这些证书,但现在妈妈很少给人看了。”何沛媛轻轻拨弄着三弦,“铮琮,铮琮”的低响,别人根本听不到,这里很吵,却不知道吵的声音从何而来。
    “你看这里。”她说。
    手机里的照片被拉大,一道帘子的左上角,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凸起。
    “我在浦音的毕业@证书会挂在这里。我爸和我妈都商量好了。”她呵呵一声。
    何沛媛,浦海音乐学院,三弦专业的学生,被人称为“拼命三弦”,因为她曾为了家里每天四五千的支出,即使一天三个场子,也没有喊累。
    “我父亲有尿毒症,一星期两次透析,单位报销来一多半,妈妈工资也有四五千。虽然累,但一家人活得只是累,人总还是在一起。”她说。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笑得特别美,即使一半面孔都在阴影里,可另一半脸仍然让我相信她说这话时,心里并不觉得苦。恰恰相反,在这些天的接触中,我觉得一个人对于生命的理解,总是在正视生命的时候。
    “你知道我妈妈刚知道我爸爸患病时候,是什么样子吗?”她问。然后并没有等我回答,接着说,“她夜里等所有人睡着,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每个晚上都是这样。我就在床上听着,爸爸呼吸得很费力,妈妈则在屋子里没有声音。我就这样听着,如果爸爸忽然在睡梦中喊什么,妈妈就很快冲出来,怕把我吵醒,却又很快地赶过来,看着我爸,等他睡着。有时候,她就在床边趴着睡着了。我等到他们都睡着,就会起来,给妈妈盖上一条毯子,然后回到床上。”
    “那是什么时候?”我问。
    “刚刚知道爸爸得病吧?”她想了想,又摇摇头,“有些事不记得了。人得多想想高兴的事儿,事情总会变好,如果现在真的很糟。”她刚笑了一下,旁边就有人喊她,该登场了。她立即起身,又看了一下镜子,匆匆离开。背影消失在门口喧嚣中,我等了一会儿,并没有马上去前台。
    外面似乎没有掌声,很快就传来一些电三弦的声音,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配乐,我能听出来这些声音只有一个努力,打算引起观众的兴趣,这让那个独特的声音,显得格外孤单。
    在何沛媛开始为整场节目做司仪的时候,我才走到台下,所有人都在忙活自己的事情,似乎没有太多人去听台上说什么。也有几个男人,看得很起劲,但他们其实也没有听她在说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几个人开始为一个歌手伴奏,唱的是程瑶瑶的一首歌吧,这也没让场子里安静下来。
    台下还有几个男的,点了好几首歌,也有人要求何沛媛来上一曲,不过他说的似乎是二胡。何沛媛保持笑容,说:“谢谢。”然后弹了“二泉映月”。
    这悲悲戚戚的曲子明显不符合现场的气氛,所以她只是将那最耳熟的段落弹了一阵,然后站起,再次鞠躬。台旁的经理,似乎很满意,对着台下的贵客鼓掌。下面似乎就没有这么艺术气氛了,其他人也开始点一些更热烈的歌曲,什么“死去活来”“你不爱我我去找小三”,最后台上的乐器一起合奏了一曲“路边的野花不要采”,这场演出也就结束了。
    我再次看见她的时候,她已经收好了这场的钱,带着电三弦、琵琶和其他设备,站在门口等我一起走。
    “还有一场?”
    “嗯,中心百货有一个产品展示,需要模特,我把东西先拿回去存着,走过去时间正好。”
    已是灯火灿烂时,街上到处都是人,我们匆匆赶上将要开的一辆公交,喘着气。我没有帮她提这些东西,之前已经说好,我只是在她身边,看看她平时怎么生活工作,不是必要不会打扰她。她坐下继续补妆,并没有在意旁边人的目光,下一站将座位让给一个抱孩子的母亲,挪到后门旁和我聊起小时候,这里根本没有那么多人。那时候这里都是荒滩,长得最多是杂草,但到春天的时候,就是从这片荒草滩,会长出五颜六色的野花,分不清它们都是什么名字,但却给她留下忘不了的记忆。
    “我有一天自己跑到这里来了,看着江水缓缓向下游流动,看着好像平静,其实一刻也不曾停留。”她看着窗外的繁华说。
    生命对她来说,可能就是这样一条河流,过去的,就过去了,不容争辩,不可追寻。
    “但一切都是在变化的。”我说。
    “嗯,我可一点儿想不到。如果我六七岁的时候,知道现在一天要跑三个场子,肯定觉得做不来。可现在,如果有人打电话给我,我还可以再接,”她笑,“人啊,从来不知道极限在那里。”
    我看着她的眉宇间,似乎有一点淡淡的忧愁,却又转眼消失。她的妈妈我也见过,两人眉眼如此相似,只是她的妈妈,更加憔悴,岁月留下的痕迹也更多。美丽很柔弱,仿佛是春风里的花朵,开时娇艳,落时无情。不知道有没有人会来呵护。
    “听说有一个加强营的护花使者追你呢?”我谈到这个话题。
    “一号、二号、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她笑得很欢实,并没有忌讳这个话题,即使她也知道,在那阴暗角落里出现的流言,始终飘来飘去。
    她说:“有时候,我也想有人帮我提提这个箱子。”我知道刚才她的用力,她的疲惫和她的倔强。
    坚强并不是一个人的选择。
    “只是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奥斯丁说这世界上有一半的人,根本不理解另一半的想法。可我偏偏能理解该怎么办?”她勾着头,让头发散落了几丝,眼睛闪着光。笑容在脸上不再那么精致,可还是笑着。
    我知道,她的心里有怎样的坚持。但如果能有两个人一起去承担,总比一个人要好吧。或许这种坚持过来的日子,给她的影响,并不是生活上的艰窘,也不是世俗的冷眼冷语,而是撕开现实的温情,让她忽然明白,人与人之间会有怎样的一种计算。
    “有的人想的是一个美女做女朋友,可我没有时间做这样的一个女朋友,所以我每次都会在开始就说:喂,听好啊,我的父亲现在每个月都要花四五千元,我每天最多跑三个场子,我还有……”她笑,“美女的魅力好像也抵不过三个问题啊。”
    她在车上说的话都很轻,即使我们站得很近,但也听得很费力,但她的笑却没有变过。她似乎比别的人要笑得多,在台上赶场她要笑,在台下说话,她也喜欢笑,只是有的笑很美,有的笑很真。
    “妹子,你坐吧,我下车了。”那位母亲对何沛媛说。孩子也对何沛媛说:谢谢姐姐,我们下车了。
    何沛媛点头微笑,然后看我说,“还有一站,要不你坐吧,我习惯了。”
    我摇头。
    我们一起站在车上,看着窗外的灯河,看着那些灯光经过车窗,经过我们将要走的路。
    她走进大堂,一个经理正在喊着旁边的模特,看见何沛媛,大声冲她喊:“快点儿,快!”
    何沛媛小跑过去,不管有多么疲惫,她在工作时,总是很用心。
    我没有接近,据说这里的经理要求很严,经常让她们站上七八个小时,有时候饿昏了也得继续笑,然后还被说笑得不够甜美。
    对此,何沛媛评价:“甜美,甜美他个大头鬼。”然后又是笑。
    只是工作仍是工作,不管有没有牢骚,工作不能抱怨,这也是她的态度。
    我站着累得不行,但也没有坐下,我觉得需要这种状态,才能明白她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我也努力让自己能够保持微笑,何沛媛在台上摆着姿势,似乎也看见了我,但笑容不能不保持一些商业化。
    四处的顾客,有的聚过来看看,有的又很快离开,何沛媛和其他模特一样,站在台上,被包裹在厚厚的彩妆里,除了那出挑的身材,她和其他模特都被化得看不出来的本来面容了。
    经理则一边笑脸迎接那些顾客的询问,一边抬头盯着模特们是否继续保持着要求的姿态和笑容。
    终于,大堂里的顾客开始少了,她们一个个下台离开。
    “要饿昏了。”何沛媛将外套穿上,就咬了一口我递过去的汉堡,小口吃,但速度快,还不耽误穿衣服,收拾东西。
    一会儿,汉堡吃完了,还喝了半杯可乐,东西也收拾好了,她说:“天黑了,打车回去吧。”她解释:“妈妈让我晚上必须打车,无论多贵。担心嘛。”她又把出租车的车号发了短信,这才喝起剩下的半杯可乐。司机似乎已经习惯这样的艳妆女子,也没多问,只是开聊他的话题。何沛媛随口答应着,也没有不乐意,只是偷空朝我笑笑,好像在说这个司机果然话唠儿。
    眼看到了巷口,再往前一百米就是她家了,电话铃却突然响了。
    “是,嗯,好,我马上到。”她收起电话,对司机说:“师傅,去下人民医院。”
    “怎么了?”
    “我爸今天晚上难受,大姨回家看见,怕出事,就送他去医院了。我妈正往那里赶,我现在也去。”她沉静地回答,然后又告诉司机从东街口绕过去,更节省时间。
    一路沉默,何沛媛没再回答司机的询问。
    医院里人来人往,她看见一个医生就跑过去,那个医生似乎也认识她,和她说了两句,就让她上楼去西223病房。
    病房里,一个骨架高大,却很瘦的男人,正倚靠在第二张床上打吊瓶,有个女人背对门口坐在板凳上。我们一进去,男人抬头,女人转身。何沛媛喊了一声:“妈。爸。”
    我站在旁边,看他们讨论病情,两个女人都很镇定,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事情,男人也沉默。
    过了一会儿,一个人进来。
    何沛媛对我说:“我大姨。”
    几个人又说了一会儿,便沉默下来,何沛媛又出去到取款机那里取了钱,还给她大姨垫付的钱,然后又去交了新开的药费。
    等他们忙完该回去的时候,已是夜深,外面的车都开得飞快。
    拦了一辆车,终于到家。我待了一会儿,这才告别何沛媛。她执意送我到路口。然后送我坐上出租车,才与我挥手。
    我这时候才感到眼前一黑,整个人都不好,靠在车座,什么话也不说。
    司机问我没事吧。
    我说,没事,累了,休息会儿。
    回到宾馆,我躺了一个小时,也不想起来洗澡,打了个电话给我爱人。
    “怎么了,你?”
    “累。”
    “别那么拼,还有我呢?”
    “有你真好。”
    电话里笑了,我也笑了,然后夜安静下来,一切似乎都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我还是爬起来,赶到浦音门口。
    她果然还来得很早,在校园一角练起三弦。正像第一次见面,她就告诉我的,她不练,不是因为她不喜欢。
    “我非常喜欢音乐从指尖流出的感觉。从第一天接触三弦,我就喜欢这种感觉。当我第一次听我老师弹奏的时候,我心里只想,我想弹。”她抱着三弦给我示范指法,“你看这是很简单的构造,不像钢琴那样复杂,但一样可以被人唤醒,因为他们是活着的。我第一天看乐谱,老师就说,你先看,不要急于弹,先去听,不要急。音乐不在弦子上,也不在手上,真正的音乐,你不用弹出来,就可以听见。”
    她轻轻拨动,手指轻柔有力,琴弦叮咚,在那天的房间里和眼前的校园中,一样地从她的心中流出。
    此时的她,不再有那么多外在的妆容,温婉的面孔,优雅动人,头发半扎起,披散的头发,被风吹,一个蝴蝶结也跟着摆动。纯白短袖,衬衣和体恤的综合体,简洁素雅,却仍然有着对生活的细致呵护。
    她的样子,在这小小的校园中,或许曾有人看过,也有人议论过,可却从没人真正陪她一起经历过。
    我知道这世上有很多坚强的物件,也有很多脆弱的物件,或许它们都是一样,没有人会永远坚强,生活又何曾偏爱过谁?
    “媛媛,一会儿上课了。”有几个女孩子走过来,何沛媛笑,她们也笑起来。
    何沛媛拿着三弦,不再是那种插电的,也没有什么夺人眼球的装饰,和现在的她一样,都简洁朴素,充满对生活的热爱。
    “我希望有一天,能够站在这里,拿着我的毕业@证书。我爸,我妈,还有一个英俊潇洒高大干净懂音乐不知是找美女做男朋友的帅男友。站在这里陪我。”
    “我觉得你的重点是帅和男友。”
    “如果可能,为什么不可以?”何沛媛笑着回应。旁边的女孩子也呵呵哈哈。“标杆,花痴啊。”
    她们都是一样的年纪,一样的青春,一样笑着走向教学楼。她攥着自己的三弦,贴在胸前,走进那群青春,很快消失在她的同龄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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