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建军砖厂。
    厂长办公室门口。
    张伟搬出方桌，大马拎来马扎，张海摆上拐角楼送到的饭菜，二牛找根竹竿挑起白炽灯，几个老爷们团团坐。
    远方空旷辽阔，头顶斗转星移，周边蚊子遍地，倒也一番滋味。
    顾安民噼里啪啦对着小腿肚子一顿乱拍，抹掉手上蚊子血，继续沉思如何促成拐角楼项目，并挖掘出更高利润。
    张海属于新来，帮众人斟满酒，举杯示意，“大哥们，其实小弟是个好人。”
    众人默然……
    眼看有点冷场，张海转移话题：
    “民哥，其实我也不想放高利贷，但民间贷放出去，起码有一半收不回来。本钱都是我借来的，放出去收不回怎么办？只能用利息填……一来二去，坏账越来越多，利息越来越高，我也没办法。说句掏心窝子话，别看我体型彪悍……”
    “你是胖，瞧瞧旁边，那才叫彪悍。”
    大马闻言，抖动胸肌。
    张海：“……”
    “接着聊！”顾安民举杯。
    “别看我这么胖，其实胆子很小，但收账，光凭告法院没有，还要学会凶狠……可我胆子小啊，只能吃成这样。”
    “……”
    “岁月催人老，你看我像三十岁？可我才二十，跟大伙是同龄人！”
    “噗……”
    全场喷了。
    张海毫不尴尬的挠挠稀疏脑门，“说到这，民哥，我有个不情之请。”
    “嗯？”
    “您把这几位壮士借给我，让他们跟我一起去讨账，事成后，分你五成利，怎么样？”
    “我说你小子为何答应盖别墅，原来在打这主意！”
    顾安民断然拒绝，“我是正儿八经的生意人，不搞武力讨债。”
    “……”
    就你还正儿八经？
    张海再次举杯，“民哥，只要讨回账款，别说盖一栋别墅，就是盖三栋，我也愿意。”
    “盖那么多干吗？开酒店啊？”
    嗯？
    蓦然，顾安民脑海里灵光一闪。
    十里营终归没有上档次的饭店，这改革开放都十几年了，眼看即将进入新时代，怎么也要有一座。
    如果无形中给拐角楼虚构一个竞争对手，并把拐角楼稳定客源，比如自己、孙兴、张海、韩经理、乡领导们，转移到虚构的新饭店，拐角楼能不着急？
    “民哥？”
    “别说话，让我捋捋思路。”
    仅仅虚构一座饭店，没什么说服力……
    凑巧自家培训班扩招，需要招聘做饭大师傅。
    而学徒一多，手里又有了钱，怎么也要改善食宿条件，为抵押贷款增值，不如置办点好看的舒适桌椅。
    至于大动静……
    顾安民看向张海，眼神越来越亮。
    这丫的住在中心街，准备盖栋小别墅，如果宣传成盖酒店，把建材往那一堆，加上座椅、厨师，拐角楼饭店老板还不得急的跳起来？
    成了！
    张海被其目光盯的心慌，“民哥，我请您去县城搓澡，找个妹……”
    “找你妹！少扯犊子，你过来，我交代你一件事，办成后，我让大马跟你去讨账。”
    “好咧！”
    “这样、这样、再这样……”
    “桀桀桀……”
    “你特么什么笑声？”
    “没啊，就是感觉您这个计划太棒了！”
    …………
    第二天。
    学徒们齐聚砖厂空地，人人肩抗铁锨，腰挎瓦刀泥板，手拎用废弃轮胎制作的砂浆盆子，气势如虹。
    一班、二班、三班，亮出横幅，排着整齐队伍，直奔派出所。
    四班、五班、六班，高喊口号，一路小跑，杀向十里营中心街张庄。
    七班、八班……，留在砖厂继续造豆腐渣工程。
    拐角楼。
    张海站在门口，看林荫大道开过来，小跑上前，帮忙开门：
    “民哥，事情赶得及，只能请您吃早餐，改天我那里开业，咱再喝个痛快。”
    “好。”
    听到开业俩字，坐在收银台内侧的饭店老板，机警的竖起耳朵。
    “民哥，这是二十万，手头现金只有这么多，剩下的三十万，我回头预约周围几个乡镇的信用社，再把工程款补上。”
    “嗯。”
    看到花花绿绿的蓝色伟人钞票，饭店老板猛地瞪大双眼。
    这是要搞啥工程？竟然要五十万？
    “民哥，您看，项目交给您，回头饭店开业，咱得捧场啊！”
    “小事，到时候喊上乡里领导，加上孙兴、韩经理，光咱这些人，就能撑起你的饭店。”、
    “对对对！”
    饭店老板：“？？？”
    你啥时候跟韩经理和解了？
    不对，张海要开饭店？！
    顾安民叹口气，“其实拐角楼的饭菜，味道还算可以，只是房屋太老气，甚至可以说土，就连银行都抱怨，差点搞黄我的贷款。”
    “民哥，放心吧，您那设计绝对洋气，等竣工，我再从县里找了几个大厨，配合周围乡镇网罗的大师傅，这饭菜味道，绝不次于这。”
    “哈哈，好，以后设宴招待什么的，就交给你了，我厂子太忙，就先回去了。”
    “民哥慢走。”
    嗡噜噜……
    进口林荫大道发出阵阵闷吼，拐入大泽。
    不多时。
    一辆普桑停在拐角楼路边，副驾驶走下一位刀疤脸男子。
    韩经理不知道张海搞饭店是假消息，但既然和砖厂合作，姓顾又大早上打来电话，让自己帮张海捧场，看在合作份上，自然要表个态，“海子，开业别忘了知会声。”
    “好咧韩哥，保证给您留两个大包厢！”
    饭店老板：“……”
    韩经理买上一大兜子早餐，坐进普桑扬长而去。
    周围群众议论纷纷……
    不多时。
    乡二领导骑着大梁自行车，来到拐角楼早摊前买包子，听到议论声，“哟？小海，听说你要搞个大酒楼？”
    “啥大酒楼，领导，您说的名字太土气，我那叫‘君悦大酒店’，投资五十多万呢！”
    “好家伙！”
    乡二领导竖起大拇指，“看好你哦！”
    “谢领导，以后多捧场啊。”
    “一定一定！”
    饭店老板：“……”
    到了这个时候，就连买早餐的群众，都在恭喜张海开酒店，他哪还不明白，对方跑拐角楼，是为了搞宣传，拉客户。
    “张海，你给我滚出去。”
    “嚯，难得硬气一次……别拿菜刀啊，特么的，你还真敢砍？等我大酒店开起来，炸了你的小破楼。”
    张海达成目的，也不愿真得罪饭店老板，撂下狠话，干脆离开。
    “……”
    饭店老板杵在门口，有点魂不守舍。
    片刻后，看到王所来买早餐，连忙让根烟。
    “领导，张海啥时候跟韩经理和好了？”
    “昨天啊，他跟顾安民去了趟砂石场，砖厂搞建设需要砂石，砂石场做买卖需要订单，双方一拍即合……”
    王所不知道张海开酒店是假消息，听到群众议论声，“好家伙，连张海都开始做正经生意，咱十里营复兴有望，未来可期！”
    饭店老板闻言，瞬间想通关键。
    张海找顾安民盖酒店，顾安民需要砂石，给韩经理下订单，三方同流合污，从互相敌对，变成狐朋狗友……
    这时，一辆大号拖拉机，拉着满满一车青砖拐入中心街。
    车厢侧面贴着横幅：恭喜张海同志……
    下半句肯定在另一侧。
    不用想……
    必然是酒店开业。
    …………
    这一天。
    不知是不是错觉，拐角楼生意格外惨淡。
    是夜。
    “孩他爹，你咋了？翻来覆去的。”
    “愁啊！张海要开大酒店。”
    “你管他做甚，他开他的，咱开咱的，早晚挤垮他。”
    “你懂个屁，肯舍得花大钱的食客，全被他拉走，仅凭几座粗茶淡饭，咱能开下去？”
    “那你再把食客拉回来啊！”
    “咱家拐角楼条件太差，顾家小五都说了，差点搞黄他的贷款……”
    “咱也重建，几十年的老破楼，确实该换换门面。”
    “重建要花钱，装修要花钱……”
    “你就是抠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