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陶桃究竟在什么地方呢?
时间回溯到前天,我们的桃子老板结束了在滇省的演出回到金沙市之后,刚放下行李洗澡换衣服,就联系陶李问他什么时候把车还给杨槐。
陶李很不高兴,道,肯定是姓杨的又催你。催催催,催命啊?杨槐不敢跟我说车的事,只知道问你,还不是觉得你老实好欺负。这做人啊,就是不能软弱。
陶桃柔声道,小弟,那车你都开了那么长时间,该过足瘾了吧?毕竟是那么贵重的东西,老不还人家也不合适。为了你这事,我都让杨槐进我的团队当乐师。老刘感觉被人抢了饭碗,都有点不高兴,以后我可不好带人了。我不在家还好,大不了在电话里敷衍几句。现在不是回单位了吗,天天照面,太尴尬。
陶李说,你不是老板吗,你说的话他们敢不听,当谁稀罕那辆破车似的。好好好,我也玩腻了,等下开过来给你就是。
听到他答应还车,陶桃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陶李正和朋友吃饭,就说,等下吃完饭就开车过来接陶桃,把车还了。
陶桃这段时间都在滇省xx市交流演出,那地方的气候和金沙市一样,冬季阳光灿烂,紫外线强烈。这次也是运气不好,所有的演出都在基层,条件也差,她竟被晒黑了一圈。
恰好家里的面膜用尽,便拿了钱包上街去买。
刚出单位大门,就有一辆商务车汽车停在她身边,有一个打扮时尚的中年女子从上面下来,伸出手笑问可是陶桃老板。
见陶桃颔首,那女子惊喜地和她握手,连声道:“陶老板好,早就知道你在金沙市,一直想来寻亲,今天可算是见着人了,还请赏光一起吃个便饭。”
陶桃心中好笑,这位大姐神神叨叨的,还扯上寻亲了。
但听那人又介绍说叫苏幕遮,以前跟滇剧大师玉珍老师学过戏时,陶桃又惊喜,忙道:“师姐好。”
苏幕遮连连道不敢,自己也就跟着学过两个月戏,连弟子都算不上,怎比得上陶老板您在老师那里耳提面命,得了亲传。
陶桃从小学毕业后就进了戏校,主攻川剧,但京剧也是要学,黄梅戏、越剧、豫剧这些地方剧种也有涉猎,至少要开两学期课,以广博闻。滇戏大师玉珍老师在戏剧学院教过陶桃一学年,就所获而言确实要强过苏幕遮这种只学过两个月的。
当年学戏都是举国体制,陶桃这种学员才是正宗,而苏幕遮则是野狐禅。
苏幕遮又道,她也是打听了许久才打听了陶老板你。
既然人家这么热情,大家又有这份渊源,陶桃不通人情事故,心中也没有防备,就跟着去了。
苏幕遮一行有三人,接待陶桃的地方自然是本市最高档的饭店,点的菜也尽量照顾陶桃的口味,都以清淡为主。
不过,她还是开了一瓶红酒,说葡萄酒是素酒,不算荤腥,也不伤嗓子。
陶桃只是微笑摇头,只喝矿泉水。
苏幕遮感叹地对随行两人说,看看人陶老板多么自律,你们还是演员呢,酒喝得,蒜泥白肉、清蒸猪蹄洋样来得,活该混得潦倒。
她喝了一杯酒后就跟陶桃聊起了滇戏。
滇戏顾名思义是滇省的地方戏种,用的是西南官话,和川剧仿佛。只不过,和川剧的诙谐幽默乐观不同,滇戏曲调庄重、委婉、豪放,有的时候甚至显得苍凉,这一点从其经典戏目《祭三江》〈杀四门〉〈二龙山〉就能看出来。
原因很简单,滇戏中的丝弦腔主要源于秦腔,唱法以“苦品”为主,那是真的苦,称为秦腔路子。
另外,滇戏还有一个流派受了川剧影响,这就是川路子。
还有一个流派借鉴了京剧的许多胡琴腔,就是二黄,这是京路子。
同道交流确实是一件很值得人高兴的事情,陶桃就跟苏幕遮聊滇戏中的“两下锅”“三下锅。”聊四功五法、唱念坐打。
苏幕遮这人说起话来声音响亮到刺耳,按照西南省人的土话来说就是“惊蹋蹋的。”整个小包间都是她咯咯的笑声。这人,真是风风火火的。
大家这一聊,气氛融洽。
期间,陶李打电话过来问陶桃在什么地方,又说过半小时过来接。
陶桃点头,回答道,半小时候这边的饭也该吃完了,你过来吧。
听她说半小时后要走,苏幕遮三人互相递了眼色。
又聊了几句,见火候已到,苏幕遮这才道,她开了一家民间演艺公司。如陶桃这种登堂入室的未来大家,不敢请去走穴。但陶桃老板你如果有兴趣,有时间,不妨过来唱几场,撑个场面。届时自然有一份心意奉上。对了,你们中心的侯世荣也在我公司走动,大家在一起也热闹不是?
原来,渣男兄就在苏幕遮那里当吉祥物。
最近两年戏剧演出市场火暴,苏幕遮业务又搞得好,赚了不少钱。只可惜手下的人都不争气,艺术功底太差,经常被懂行的观众喝倒彩。好不容易来了个侯世容,这厮又是个吃喝菩萨。
她便有心拉个业内大神过来坐镇,便把主意打到陶桃头上。只要陶老板来她公司一领衔,金沙市,甚至整个滇北,滇东地区她的演艺公司都是响当当的牌子。
但陶桃顿时就变了脸色:“不去。”
她自诩科班出身,得的是国内艺术大师的衣钵真传,对于民间艺人一向看不上。上次因为急着用钱,这才接了吕朝阳的戏,但整个演出期间都觉得相当的不痛快。感觉走穴这事就是自贬身段,丢份儿。
苏幕遮小心问:“是不是因为吕朝阳的关系,我听人说吕老板和你家先生韩路是老朋友。是是是,我来挖他的角,确实有点不合江湖规矩。但是,我认为,江湖规矩这种事情靠的是钱。老吕自从家里厂子倒闭后,手头一直很紧,给不了陶老板大红包的。江湖上,谁的红包大,谁就定规矩。”
同行是冤家,说起吕老板,苏老板可没有什么好话。
她又道,吕朝阳这人怎么说呢,一心钻钱眼,也不挑活儿,专跑乡镇甚至农村的红事白事。且胆子小,只能在川西南、川南一带混,从未想过要走出去,到大都市中去。
苏幕遮评论“胸中无沟壑,眼里无江山,吕朝阳格局小了。”而她却又不同。她虽然嫁到金沙市,但老家却在滇东,和那边的小剧场关系密切。只要陶老板你来演,市县一级有的是施展才华的舞台,下一步咱们还要去春城。
说到这里,她满眼都是期盼的光芒。
陶桃哼了一声:“吕朝阳就是个傻子,但你那边我还是不去。”
苏幕遮:“那您为什么还是不肯到我这里来?陶老板,您得开句腔啊,不开腔我怎么知道您想什么呢?”
陶桃忽然道:“去你那里唱戏,可以,但剧目得我来定。”
苏幕遮惊喜:“陶老板你想唱什么,说就是了,只要人到就行。”
陶桃:“我要唱〈扈家庄〉。”
三人同时眼睛一亮,连声说好,苏幕遮更是再次咯咯笑起来,道:“陶老板你可真会选戏,如你这样的大师,也只这样的大戏配得上。说吧,想唱哪一场,我下去就安排。”
扈家庄取材于《水浒传》,扈家庄女将扈三娘,协助祝家庄,与梁山泊为敌。王英奉宋江之命,率众将攻打扈家庄,被扈三娘生擒。此剧唱念做打俱重,展现川剧武旦“美、媚、脆”的表演特点。
主演扈三娘的演员,不但戏要唱得好,艺术表现力强,武行功夫还得极深,没十多二十年童子功根本拿不起来。
这戏有以武戏为主,但唱词却不少。前一刻你还打得暴风骤雨宛若跑了马拉松,下一刻就得唱上长长一段,很多小姑娘在演出的时候都是上气不接下气,立即塌了场。
这也是川剧女演员的试金石,成就是成,不成就是不成,来不得半点虚的。
说着话,苏幕遮又道:“要不陶老板你演第六场活捉矮脚虎王英那场,热闹,观众也都喜欢。”
陶桃:“我打全场。”
一人抽了口冷气:“〈扈家庄〉总共十二场,从宋江点兵到第十二场林冲活捉扈三娘,得演一小时了,加上中间的过场,一个多小时过去,合着陶老板你要包场,别人还演什么呀?”
陶桃淡淡道:“我就这条件。”
苏幕遮顿时明白,说:“陶桃老板你这是在调侃我呀?”
她跑的是民间演出市场,最多是小剧场,遵循的是市场经济原则。虽然不是说观众喜欢看什么就演什么,观众有的时候其实挺庸俗的,人家要看三点式热舞,你能演吗?只要今天敢组织少女上场,明天你就得到局子里喝茶。但是,还是要选符合大多数人口味的节目,以达到雅俗共赏。
他们打的是戏班子的旗号,传统戏剧肯定得上,但不能多,只一两个节目,每个节目也就十几二十分钟,当是装点门面。其他时间则演魔术、评书、歌舞什么的,宛若综艺节目。
陶桃一开口就要包打全场,拜托,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谁肯坐在那里一个多小时听你咿咿呀呀从头唱到尾?
这生意,她苏老板也做不下去了。
陶桃性子就是那样,可不给苏幕遮面子,便放下手中筷子站起身:“你如果这么认为,那就是了,时间已经不早,我该回家了。”
跟苏幕遮同来的那两人都是一脸怒色。
苏幕遮:“陶老板你等等。”
陶桃又细又长又黑的眉毛一扬:“苏老板要强留我?”
苏幕遮忽然咯咯笑起来:“外面就是光明大道,江湖路远,陶老板若有真本事,强龙过江,谁也拦不住。”
她既然抬出梨园行规矩,陶桃倒是不能走,站定:“苏老板要吃讲茶,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