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星火资源的地下贮藏室里，任重背负双手看着前方在灯光下呈现幽蓝光芒的正二十面晶体。
    良久后，他按下按钮。
    一组机械臂将晶体挪进旁边一个边长1米的定制型立方体大型晶片收纳盒中。
    此时还有一辆又一辆清风重卡往返于白骨山谷与星火镇，将散落在地的液态金属收集回来，放进另一间库房。
    任重正在考虑一件事。
    首先，猎杀降世魔婴的动静闹得很大，不可能遮掩得住。
    那么，这降世魔婴的尸骸与晶片卖还是不卖，又该怎么卖
    源星墟兽有很多种不同的诞生方式，譬如母体分裂、伪·自然繁殖，又或是依托于一块金属矿自然诞生种种种种不一而足。
    但魔婴毫无疑问是其中极其特殊的存在。
    根据自己的分析再结合星火镇里的传闻，任重得出了魔婴是依托于白骨山谷中的死者头颅先生成晶片结构，再吸收了底层信息流中的残存的死者记忆而形成的特殊生命。
    用一句比较玄幻的话来形容，降世魔婴就像冤魂修炼多年化为厉鬼并附体重生了。
    它一定有智慧，这毫无疑问。
    那么它的正20面晶体也必定不是凡品。
    他是真想留下来。
    可惜，任重并没有处理晶片的能力。
    他甚至不知道该拿着这玩意儿干嘛。
    考虑再三，他叹了口气。
    虽然很想破解魔婴晶体的奥秘，但那太超出了自己的能力与知识边界，倒不如卖给唐古集团做个人情。
    只是一想到唐古集团对五级墟兽的定价，他就有点无语。
    通常，镇级资源回收公司从拾荒者手中采购四级墟兽的晶片与尸骸的价格都是千位数。
    镇级回收公司在将其卖给上级企业时，能够获得的利润基本翻倍。
    譬如四级迷宫臭虫的晶片假如买成2000，那么镇级资源回收公司将能得到4000点。
    那么，按照常规规律，五级墟兽的产出价值应该是万位数。
    降世魔婴作为正从五级升往六级的特殊类型墟兽，定价该是十万位数。
    但是，哪怕唐古集团开到99万，任重依然觉得这十分扯淡。
    且不论今天扫荡白骨山谷时的军火开支了，毕竟沿途也有晶片收获，那头他是赚的。
    只说降世魔婴一战，在短短不足十分钟的战斗过程中，近五千人拢共消耗掉价值千余万的常规军备，这一部分钱，他是全包的。
    他本人的开支更大。
    价值五百万的定制病毒电脑一台。
    他装甲表面的抗扫描涂层也有破损，要完美修复这涂层，他还得掏两百万。
    另外，他还拿出近三百万用于给今天所有参与行动的职业者发放奖金。
    这般算下来，任重今天的行动成本就高达两千万。
    把东西以不足百万的价格卖给唐古集团，纯属脑抽，但对方要的话，又不好不卖。
    刚走出贮藏室的门，他果然接到了来自唐古集团的通知。
    这次与他联系的并不是马戍，而是燎原县资源回收公司的总经理，算是他的直管上级。
    对方首先问了任重这次大规模行动的目的。
    任重如实答道：“目前星火镇中优质的三四级墟兽狩猎点仅有废矿坑一处。白骨山谷中的产出虽然比废矿坑少些，但也能容纳一个四级职业者组成的五人队平均每隔两天前往狩猎一次，每月能创造接近一百五十到两百万的利润。我不能容忍因为降世魔婴的存在而眼睁睁看着我的资产变成推动魔婴进化的食物。同时，我亦无法确定魔婴会在什么时候完成进化。我目前并没有对抗六级墟兽的能力，所以选择先下手为强。”
    对方沉默片刻，又问道：“但从战报中可以看到，你冒了很大的风险，甚至亲自进入魔婴体内。”
    任重微微一笑，“我是四级机甲战士。我的外骨骼装甲造价高达两亿，性能超越普通五级制式装备。我并没有冒任何风险。真正冒风险的，其实是今天执行辅助工作的荒人拾荒者。”
    对方似乎接受了任重的狡辩，然后又把话题转到魔婴的液态金属尸骸与晶体上。
    双方谈崩了。
    任重以高昂的成本为理由向对方开出四千万点的“天价”。
    对方表示即便降世魔婴是特殊型的准六级墟兽，这价格也太离谱，顶多只能给到两百万，不能再多。
    在唐古集团的历史上，还从未有过以200万点以上的价格收购六级墟兽尸骸与晶片的先例。
    任重听得眼前一亮，再度大倒苦水，说自己为了激活荒人的工作热情，现在立了好人的人设。
    今天也有不少伤员以及少部分阵亡，自己还要考虑治疗金与抚恤金的问题，四千万恐怕都不够。
    见他非但不让步，竟还试图涨价，对方怒而挂断了通讯，只让任重自行考虑。
    通讯结束后，任重却已经兴奋起来。
    燎原资源回收公司在此事上的态度，基本代表了唐古集团某个层面对此事的看法。
    对方有恃无恐。
    在源星上，有能力处理晶片，将其从原始产物转化为半成品智脑核心的，只有唐古集团。
    此外，晶片由于其特殊性，在未经加工时，露天保存顶多只能维持几分钟。
    哪怕有高级收纳箱，也会随着时间推移而迅速变质，出现损坏。
    寻常人拿着这东西，每耽搁一天，价值就折损一些。
    这，便是唐古集团能坐拥十倍起的利润的根本原因。
    燎原公司显然认为任重熬不住，迟早还是得乖乖上缴晶片与液态金属。
    但这些人并未想到，任重却终于借着分析液态金属为由翻开了心水许久的采矿冶炼相关信息。
    已知“网”的存在的他，总得给自己日常生活中的一些细节行动安排合理的动机，现在就刚好合适。
    除此之外，消灭降世魔婴之后，他的确收获颇丰。
    往白骨山谷里突进时，任重等人只扫荡了一定范围，山谷中还留下了不少二三级墟兽。
    当天下午，郑甜便开始带着五百人团在白骨山谷外围开始试探性的狩猎行动。
    另外也有些实力相对较强的零散小队有样学样，试图富贵险中求。
    任重没去阻止这些人的作死行为。
    有人可能会死在里面，但一定有人能活着出来。
    他不是保姆。
    起码在狩猎墟兽这件事上，他现在给了荒人们更好的待遇，以及自主选择的权力。
    荒人们自己要为自己的决定而负责。
    今天任重又开拓了一块新的墟兽猎场，还通过与降世魔婴一战验证了自己的部分战力，同时又试探性的培养了一下自己的“军队”，还得到了大量新的信息，更找到了合理动机以追求新的所需知识。
    他的确大丰收了。
    自当天下午开始，任重便打着自行研究液态金属为幌子，堂而皇之地翻开科学知识教学体系中的金属冶炼板块，还尽情遨游在互联网世界中，搜索各种各样的信息。
    他依然控制了自己的求知欲，尽可能将侧重点控制在墟兽金属的范畴内。
    但同时他也在挖掘着异矿的字眼。
    他有收获，也有遗憾。
    收获是在于他通过记忆言简意赅便于理解的金属冶炼技术，逐渐归纳总结出了一套自行炼制魔婴尸骸的方法。
    但在异矿那边，他只找到几个描述异矿特性以及案例的视频。
    所有案例中，最新最热的，倒正是杨炳忠的死刑。
    商业协会并不想让人知道异矿这玩意儿怎么用，只想告诉所有人，不管是荒人还是公民，你们只需要知道这东西如何识别，发现了尽快上报，上报后可获得丰厚的奖励，一旦你产生想将其据为己有的念头，那你就离死不远。
    在这般纷乱冗杂的信息包围之下，一夜晃眼而过。
    第83天，上午。
    《梦幻民宿》终于在他的腕表中给出提示。
    “你的梦幻民宿遭到了摧枯拉朽的破坏，完整度-10，魅力值-1000，艺术值+100。”
    这提示里翻倍的数据让他大为震惊。
    只有孙苗的后现代书法艺术才能造成这种魅力值暴跌，但艺术值却不跌反增的扭曲效果。
    任重赶紧放下手头的事情，把金属冶炼设备采购任务抛给王兆富，自己急匆匆进了游戏。
    果然，这次孙苗写了很多字，所以才能造成如此严重的破坏。
    ……
    “人或许是宇宙里最复杂的智慧生命，人类的诞生里充满了偶然，这简直是神留下的神迹。但科学的观念又告诉我们，世上并没有神。人也不是神，不可能凭空创造拥有量子纠缠集合灵魂的新智慧生命。”
    “以后，你自己加油吧，我不行了。不管怎么说，劳资能认识你，非常高兴。劳资已经知道你做的事了，牛逼（破音）！崽种，老子放弃了，真放弃了。如果将来有机会的话，你可以继续做我没完成的事吗？”
    “至于我之前的所谓成果，就不给你了，免得带偏你的思路，反正都没什么卵用，纯粹白给。当你看到这条信息时，我已经跳了茶缸子，别白费心思来给我收尸。扬了，都扬了。再见。”
    看完这段信息，任重选择了重置自己的《梦幻民宿》账户信息。
    数据化的棚屋迅速消失，眨眼后，原地只留下一片空地。
    任重怅然若失地看着这片空地，脑子里翻来覆去想着孙苗所说的前三句话。
    简短总结：
    1、人类是神迹。
    2、宇宙无神。
    3、人不能成神。
    这是孙苗从他的角度对生命科学的终极解释。
    但任重却又有不同看法。
    孙苗并不知道，当文明的科技水平高到一定境界后，别说组成人类的细胞了，就连底层物理规则都能篡改。
    当这判定在心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任重猛的浑身一震。
    他赶紧退出沉眠空间，再站了起来，在办公室里反复踱步。
    他想出了孙苗失败的原因。
    以癌细胞为主体，采用分子级人工合成的方式，凭空制造由数十万亿个细胞聚合而成的智慧生命——人类，的确是一座常规科学思维中的绝望高墙，不可能逾越。
    任何胆敢向其发起冲击的科研工作者都会被这高墙狠狠击倒，并在彻彻底底的绝望中要么走向学术生涯的尽头，要么走向生命的尽头。
    孙苗选择了最激烈的方式来承认自己的失败。
    以任重原有的科学观，他会在某种层面上认可孙苗的判断，并对孙苗的遭遇致以深切的同情，再以此为戒去提醒其他人别吃饱了琢磨这种不可能的事。
    但现在，任重却暗想，既然在物理学的领域内，源星上的弱电相互作用可以在原子层面写入信息，构建出正20面体，那么，在生命科学的领域内，能否用同样的思路赋予一个原本不存在思维的有机组织集合体以灵魂呢？
    任重觉得一定可以。
    他有两大论据。
    第一个论据，他曾在军团兽的脸上看到愤怒与迷惘的表情。所有人都知道军团兽有智慧。
    第二个论据，就藏在他剩下三层楼之下的地下室里。属于人类的记忆碎片就装在魔婴晶体里，只不过此时大量自我复制的病毒信息占据了晶体的存储空间，把这些记忆碎片已经压到了角落中而已。甚至可以说魔婴有灵魂！
    良久后，任重猛的一拍桌子。
    他做了决定。
    孙苗现在肯定已经死了。
    必须把他从时间的缝隙里救回来。
    并且，下一次必须想个办法告诉他，在宇宙中还有另一种，也可能是更广泛的物理规则。
    在该规则下，三大基本相互作用里的弱电相互作用并不会改变电子云以形成正20面体！
    在该规则下的电子遵循测不准定律！
    组成人类思维的量子纠缠集合的真正形态，是完全随机的、混沌的……
    在宇宙的完整规则之下，我们可能永远无法制造出真正的人类，但在这里，在源星上，我们可以制造出一个由癌细胞组成的源星人。
    同样的，我们也可以用写入信息的方式去诱导癌细胞变异，让这人健康成长起来！
    任重立刻又要面对新的问题。
    孙苗是在第52天被孟都集团带走，但今天已是第83天。
    就算任重现在就抹脖子，也不可能赶在孙苗被带走之前将信息通过当面交流传递给他。
    他必须想出一个足够安全的办法，把这种涉及科学本质的高深问题传递过去。
    任重认为不能用《梦幻民宿》。
    现在这种程度的交流没有触发《梦幻民宿》里可能存在的监控系统报警，但如果提到正20面体与真正的物理规则，那是动摇源星本质的巨大风险，事情将会发生变化。
    游戏公司对外宣称的绝无密匙，恐怕只是相对的。
    那么，我该怎么联系上身在孟都集团研发总部里的孙苗呢？
    任重开始又思索了很久。
    最终，他的记忆支点停留在“志愿者”招募车上。
    “志愿者”可以活着进入孟都集团的研发部门。
    星火镇的“志愿者”招募是发生在第52天，与带走孙苗同时进行。
    但星火镇的邻镇白门镇的志愿者招募却发生在第62天，晚了十天。
    我需要一个足以信得过的人，能带着我的信息去孟都集团。
    这几乎是一件必死无疑的工作。
    谁能胜任？
    任重的计划卡在了找到人选的最后一步。
    但他并不着急。
    他每次做决策既快又慢。
    需要快的时候，他能闪电般拿出决定。
    需要慢的时候，他又能沉下心来细细推敲，等待灵光一闪。
    时光荏苒，转眼又过去6天。
    任重纪元来到了第89天。
    其实有很多事情任重并没有做好准备。比如求而不得的五级参数，胎死腹中的几十亿战甲，又比如分析异矿，还有处理魔婴尸骸与晶体等等事务，他都没能完成。
    但时间的流逝却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他到了必须面对冷血屠夫的时刻。
    这一次，无论胜败，先打一场，然后偷回一个月。
    现在，他有太多想从时间的坟墓里挖回来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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