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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洛阳盛事

    “似先生这般大才,竟是没有建议?”
    张宾想了一下,手在下颚的胡须上来回拢拉,最后终于是想要说话了。
    “主公,只是寒门之中,真有大才乎?”
    张宾可以说是寒门,但也可以说不是。
    他父亲毕竟还是郡守,不能说真正的寒门。
    那些真正的寒门,有些连书都读不起的。
    书都读不起,如何有所成就?
    有些志气都没有了。
    王生却轻轻一笑。
    “兴许真有呢?”
    这时代的世家高门,大多倨傲。
    不仅如此,身后从来都是拖家带口的。
    王生若是连早期班底都是世家的人,那恐怕做不成什么大事了。
    因为从一开始,王生就变成了世家的代言人了。
    岂还有自由?岂还有自己的想法。
    当然,在这个时代,要想摒弃世家,那是万万做不到的。
    世家是人才之库,凡为政者,皆需仰赖之。
    “据我所知,洛阳周围盘桓了不少寒门子弟,若我发出招贤令,他们岂不趋之若鹜。”
    洛阳乃是都城,四周自然是有不得志的士子盘桓的。
    “但这些大多是无才无德之人,只得是依附权贵,做食客而已,恐怕尽是南郭先生。”
    “兴许真有才学者。”
    这个时代重高门,贱寒门。
    有些有才学的人,即便是满腔才学,恐怕也是无所作为的。
    定品时是三下品,难以为官。
    须知这个时代是以九品官人法选拔人才的,其他举孝廉,不过是辅助而已。
    即便是有举孝廉,恐怕也轮不上一个无权无势的寒门。
    在王生看来,有才者,恐怕是不少的。
    在这个时代,寒门想要出头,有两条路可以走。
    一个是军功,另外一个就是依附其他世家或者权贵,也就是俗话说的倒插门。
    这个时代,没有大乱,军功是少有的,倒插门倒是明智之选。
    但残酷的现实是,世家之女并不会下嫁给寒门。
    王生便是一个例子了。
    当时王导有意与王生结为通家之好的时候,琅琊王氏上下全都是不同意的。
    这是世家高门的骄傲。
    寒门没有资格娶高门之女。
    像王生能够在众多寒门中脱颖而出,首先便是才学远见,其次还得要有王敦王导这种高门子弟为友,再是推荐到太子宫那里,被太子重用,并且有从龙之功。
    否则,以王生的身份,如何有现在的地位?
    是故之前皇帝才与王生说,在这个时代,他是属于特例。
    “在下与许多人相交,寒门出来的,大多是平庸之辈,主公若是不相信,之后便知。”
    王生看着张宾的表情,知道他不是说假话。
    不过大浪淘沙,兴许会有真金。
    “所谓之寒门,便是门楣低落的单家,若实在是招揽不到人,我亦可招揽一些寒门上一些的人。”
    “若主公要招揽人,此时便是给颍川士族与荥阳郑氏好处的时候,若是主公给颍川士子与荥阳郑氏子弟仕途之路,他们必然对主公感恩戴德,之后屯田的事情,便也就水到渠成了。”
    张宾很懂借势的道理。
    “只是,这些世家未必看得上我。”
    “主公谦虚了,如今洛阳上下,谁敢小看主公?天下之人,只说君侯是石公一般的人物,有与公主有婚约在身,谁人还敢真将主公当作是寒素?”
    王生深深的看了张宾一眼。
    “只是若我召入如此多颍川士族,荥阳郑氏的人,我岂不是成了一个傀儡?”
    王生现在可用的人太少了。
    这些士族之子当然是有能力的。
    将来若是不干了,王生岂不是受他们胁迫?
    “以主公之智,不至于如此。”
    张宾也直接承认了这些世家势力会让王生束手束脚。
    当你得到一些东西的时候,必然会失去一些东西。
    这是很公平的事情。
    “不说这个,陛下若是知道我与颍川士族,与荥阳郑氏走得如此近,他会如何想?”
    皇帝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啊!
    皇帝一直想让王生做孤臣。
    但与颍川士族,荥阳郑氏有了关系之后,这岂还是孤臣?
    恐怕要成心腹大患了。
    更何况,司马遹之所以要打压颍川士族与荥阳郑氏,就是看不惯他们。
    皇帝看不惯,你作为皇帝的臣子却要与他们交好,这不是在打他的脸?
    这种舍本逐末,拣了芝麻丢了西瓜,并且还给自己戴上枷锁的事情,王生断不会做。
    “这个...”
    张宾倒是没有想到这个。
    “只是若主公真做孤臣,只是得罪人,却不交好人,如何大事,恐怕难成。”
    不是恐怕难成,是一定成不了。
    对此,王生倒是不慌张。
    “时间未到而已。”
    西晋原来便是有问题的。
    司马遹上位之后,又给他安上了几个问题。
    齐王,诸王,世家,琅琊王氏...
    加之益州战乱。
    这天下看起来微微有些太平,实际上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状态了。
    司马遹能够在这场战役中取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当然,现在在所有竞争者中,他手上的牌是最多的,也是最大的。
    “两年之内,必有兵祸,况且,益州叛乱,恐怕会酿成大祸。”
    张宾知道自己说服不了王生,便只好顺着王生的话题进行下去了。
    “益州叛乱,不足为惧,只是益州刺史赵廞怕死,以为自己可以学蜀汉一般,实际上不过是痴心妄想而已。”
    “益州刺史赵廞自然是痴心妄想,但这个蜀汉成不成,又是另外一件事了。”
    “哦?”
    张宾眼中一亮,问道:“主公似乎有其他见解。”
    “若是其他时候,益州自然是无忧的,只是齐万年之乱,让雍梁两地的百姓都涌入益州,这些流民之中,羌氐皆有之,且数量不少,其中李特如今在围攻成都,恐怕就是能成大事之人。”
    张宾摇摇头。
    “益州刺史赵廞被困,可不只是那些流民的原因,梁州,宁州,荆州可都有援兵而去的。”
    益州刺史赵廞叛乱,皇帝震怒,当即便让附近州郡刺史派兵镇压。
    许昌也去了两万人。
    这可不是区区流民帅李特便能搅动得起的风云。
    王生倒也不解释。
    李特及其后代能在西晋健在的时候率先立国,自然是有两把刷子的。
    “且看罢。”
    张宾不赞成王生招贤招的是寒门,这后面的事情,就没有必要进行下去了。
    只可惜,自己身边尚且只有一个张宾啊!
    太少了,太少了。
    原本陆机可成谋臣的。
    只可惜浅滩难留住蛟龙。
    “如今天色已晚,歇息去罢。”
    张宾轻轻点头。
    倒也不过多停留,很快便下去了。
    王生规划着接下来几日招贤的模式与流程,便也回寝房歇息了。
    寝房之中,绿珠暖床,怀中美人,王生便伴着香气入眠了。
    .....
    之后几日。
    王生一边在太极殿批阅奏章,一边吩咐张宾安排招贤的事情。
    首先便是张贴招贤令。
    所招之人也很简单。
    第一个就是识字,第二个则非高门。
    后面也给了理由。
    所提供的职务没有位次,也不算升官凭借的资历,只是广元侯出身寒门,想要给寒素一个机会而已。
    如此委婉,自然是没有高门士子过来丢脸了。
    王生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这个工作专门给寒门来做的,你一个高门出身的人来,岂不是自降了身份?
    招贤令一张贴,果然在洛阳掀起了一股飓风。
    高门士子总是有限的。
    但读书人却很多。
    有的人家道中落,想要在洛阳施展抱负,却苦无机会,最后没有家资留在洛阳,不是去权贵门下做食客,便是失意的回了老家。
    现在机会就在眼前。
    屯田!
    虽然招贤令说了,这个职位世家高门不屑为之。
    但他们出身寒素,却是好机会。
    更何况张贴出这个招贤令的,是广元侯。
    广元侯何许人也?
    陛下近臣。
    若得到他的看重,便是出身寒门,恐怕也能平步青云。
    很多人都行动起来了。
    并非是为了屯田的位置。
    而是想要王生的重视。
    洛阳大市外的一处小院落中,此时齐聚了十来个读书人模样打扮的人。
    他们身穿青衫,头上用布条束发,有的三四十岁,有的则是二十来岁。
    “诸位,广元侯的招贤令,如何看?”
    说话的是一个年轻士子。
    “广元侯大才,实在是我等出身之人楷模也,他张贴招贤令,虽然无位次,将职位说得如此不堪,但只要我等通过广元侯的考校,便是广元侯的人,将来还会怕没有前途?”
    说话的是一个中年文士。
    “傅兄所言极是。”
    中年文士在众人之中似乎很有威信,想来是因为自身博学的原因。
    “非也。”
    在这中年文士前面,站着一个衣裳华丽的男子。
    说是衣裳华丽,是相对于在场人而言的。
    “裴兄如何说?”
    这个人据传是高门之后,但其实是庶出。
    每每说话,都自说自己是闻喜裴氏之后,高门大族。
    但堂堂高门,却与众寒门混在一起,可见他这个高门,实在是高不到哪去。
    当然,不是说闻喜裴氏不是高门大族。
    恰恰相反,闻喜裴氏是高门。
    闻喜裴氏是盛名久著的一大世家。
    其始祖为赢秦始祖非子之后,非子之支孙封裴乡,因以为氏。
    周僖王时,六世孙陵封为解邑君,乃去“邑”从“衣”,以“裴”为姓。
    后裴氏分为三支,分居河东、燕京、西凉等地。
    西晋时,裴氏原来是与琅琊王氏可称并肩的大家族。
    裴秀、裴楷等号称闻喜八裴,与此时的琅琊八王齐名。
    “广元侯的这个招贤令,非同一般。”
    裴旭脸上露出自得之色,身侧者皆问道:“为何?”
    “广元侯貌似将屯田官职说得一无是处,但招贤令有言,屯田屯在三处,颍川,魏郡,荥阳,颍川荥阳皆有高门大族,且屯田屯田,便是郡守为屯田校尉,说是一无是处,其实也是郡守之职,县尊之威,诸位以为真是如招贤令所言之?”
    裴旭说完,后几者眼中皆是一亮。
    “如此说来,这与我等而言,是大机会了。”
    “便是没有这个职位,亦是大机遇!”
    裴旭重重点头。
    “还是东升思绪清楚,三言两语,便将事情说通透了,只是不知道广元侯所言之考校,是如何考校的?”
    “这个,我等便不知道,恐怕与乡中定品一般罢?”
    裴旭轻轻摇头。
    “定品依靠出身,非才德之辨,恐怕广元侯是效仿魏武,求才不求德。”
    才?
    众人对视一眼,各有各的心思。
    像是裴旭,便是壮志踌躇。
    他自付自己有才干,只是被族中人视为外人,不得重用罢了。
    如今广元侯招贤,他必能一鸣惊人。
    “听说广元侯擅长清谈,又会赋诗,恐怕便是考校这些了。”
    “不然,既然是屯田,恐怕还是要有一些农事才德的。”
    ....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讨论的很是激烈。
    “诸位,现在离广元侯考校还有两日,我等便在府中好好造学罢,若真有人被选中了,可不要忘记曾经的朋友。”
    中年文士在此时适时开口了。
    “这是当然。”
    “诸位皆是友人,岂有不相帮的道理?”
    众人皆是心怀希冀,便不再说话了。
    赋诗的去想诗,农事的去借相关的书籍。
    至于有些清谈的,则是在想三玄的有关内容。
    一时间,院落中反而是安静下来了。
    ......
    两日后。
    金谷园门外人影绰绰。
    众多‘士子’早就在门口等候了。
    这一眼扫下去,得有上千人。
    其实寒门当然没有上千人,多来的,只是想要进去蹭一顿饭的。
    只是,要吃这顿饭,可还不容易。
    吱吖一声,在万众期待之中,院门打开。
    当即就从里面涌出五十个庄卫,将门口控制得死死的。
    既然是来了这么多人,维持秩序,就是必须的了。
    万一让有心人混入其中就不好了。
    “主君有令,若想进门中,须得写出《论语》学而第一句。”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就是这一句。
    只要是读书人,论语必定是看过的。
    若连这句话都不会写,那便不是读书人了。
    刘勇话语一落,人群顿时吵闹起来了。
    他们中有些人是为了蹭一顿饭吃的,大字不识一个,现在跑了这么远的路,饭没吃上,他们如何甘心?
    不过这一点,王生早就想到了。
    “若不能写出的人,可前来领五十钱,为诸位长途跋涉的盘缠。”
    此话一出,果然喧闹声顿止。
    五十钱不多,但也绝对不少了。
    最起码,这一趟,是没白来的。
    顿时不少人上前来领‘盘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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