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公公迷茫了。
“属下……听不懂。”
看着福公公紧锁的眉头,李云逸反而笑了,道:“听不懂很正常,福公公你不是政客,当然不懂其中的玄机。不过解释起来也很简单。”
李云逸说着,伸手从手边的食盘上抓起一个已经凉透了的包子就要往嘴里塞,福公公见状刚要劝阻,被他一挥手制止了,边吃边说:“现在,咱们可不能以常人的心态去想咱们这位王爷。如果是在一个月前,你说他是因为信任我才降下如此之大的赏赐,我定然会信。可是,今日已非往日。”
今日已非往日?
福公公眼睛里依然迷茫,但已经有精芒开始闪烁,努力尝试理解李云逸这些话的意思,却没有打算追问,选择当一个安静的听客。李云逸也不介意自说自话,继续道:
“屁股决定脑袋。”
“他现在已经是咱们南楚的无冕之王,手里掌握着真正的皇权,不是曾经的大元帅了。当他还是咱们南楚的大元帅时,我们虎牙军可以尽情发挥,因为他知道,无论我们景国再怎么强大,只要他手握南楚兵权,就可以一直高枕无忧下去,甚至会主动拉拢于我,以增加他那一方的筹码。但是现在,他已是无冕之王,手里掌握的朝政甚至比叶青鱼还要多,你以为,若是我景国和虎牙军一直保持着强盛,甚至继续强盛的气势,他的屁股能坐稳么?”
这……
福公公闻言眼瞳一缩,隐隐从李云逸这些话里捕捉到了什么关键,只可惜还未等他找到,李云逸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坐不稳。”
“不止是他,连各大诸侯国也不可能坐稳。”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道理每个人都知道,但又有多少人能选择急流勇退呢?”
“所以,我们必须要犯错,只有犯错,别人才知道,我们景国也有弱点,我李云逸也有想不到的地方,会作出有损国力,甚至影响数年的错误决策!只有这样,他们才会把注意力从我们的身上移开。”
“如果我猜的没错,现在城里各方势力的探子都已经开始离开了吧?”
李云逸轻笑说着,福公公几乎是下意识点头。因为李云逸最后一句话的确没有说错,就在来时路上他得到了黑龙台的禀告,各大势力的探子已经走了七七八八了。
但是——
“主动犯错?!”
点头之后,福公公心头蓦地一震,猛地抬头望向躺在椅子上优哉模样的李云逸,眼底哪里还有先前的迷茫和困惑?有的,只是震惊!
他终于知道,自己刚才差点捕捉到的是什么了——
是休假王令的真相!
它真的是一个错误么?
是的。
无论在谁看来,它都是一个有损国力军心的巨大错误,极有可能会影响一方诸侯国未来数年的战力!这也是熊俊等人一开始忍不住劝阻的原因,可最终还是屈服在了李云逸一意孤行的淫威之下。
甚至他们猜想,这或许正是李云逸想要检测虎牙军内部军心的一大手段,只是这手段太过冒险了。直到现在,从李云逸的这番描述后,福公公终于明白了——
这不仅是个错误,更是一个破绽!
是李云逸主动显露在世人面前的破绽!
“正是因为这个破绽,各大诸侯国才会把过多放在我们景国身上的注意力抽走,我们才有更多的空间谋划其他……”
“同样,正是因为这个错误,各大诸侯国才会以为,我们把边境的大军抽调回来只是为了补充虎牙军,而不会认为,我们在组建一支更加强大的虎牙军!”
“不止是各大诸侯国……一等诸侯国的钦定和赏赐也一样!如果没有这个破绽,叶向佛定然会对李云逸充满忌惮,不仅不会落下赏赐,甚至会极力的抑制虎牙军的发展……别说扩招虎牙军了,就是保持现状都困难!”
“而现在有了这破绽,叶向佛不仅更加信任我们景国,甚至还极其乐意的赐下了‘一等诸侯国’的封赏……”
福公公听懂了。
他终于明白了李云逸的心思,却也因此被震惊地头晕脑胀,身为一个领悟了道意的准圣宗师,他现在竟隐隐感到胸口发闷,有些难以呼吸。
这是何等的筹谋,何等的手段?
福公公茫然发现,自己一时间竟然找不出任何一句话来形容李云逸的这些所作所为了,除了一个字——
狠!
何为狠人?
从来都不是市井上那些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而是——
以一国未来冒险,自断一臂!
甚至,望着李云逸淡笑的双眸,福公公认为,自己想到的这些恐怕都不是李云逸的全部谋算,最多只能算是九牛一毛冰山一角而已,再往下挖掘,他肯定能挖出更多的东西来。
但是,他不敢问了。
只是这些就让他心头大震,险些道心失守,他焉能再承受更大的刺激了?!
“您……”
福公公骇然望着李云逸,足足许久才压下心头的震动,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的嗓音已因心底的惊骇变得沙哑了起来。
“但是,殿下您就不怕……虎牙军真的因此而散么?”
散掉?
李云逸闻言扬起嘴角,笑容更深了,双眸在日光的背面闪闪发亮。
“为什么要怕?”
“我既然能打造出一个虎牙军,自然能打造出第二个,并且更强。”
李云逸的声调并不高,甚至显得有些过于平静了,可是,当这句话传入福公公的双耳,却让他道心猛地再震,直接被撼动了。
再造一个虎牙军!
并且更强!
这是何等的自信?
如果是其他人说出这句话,福公公的第一反应就是不信,直接嗤之以鼻。但是现在,说出这句话的是李云逸……
福公公沉默了。
作为跟随在李云逸身边最久,更是第一个见识到天机壶奇异能力的老人,他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李云逸的手段。但是,和越清楚一个人的手段就越了解一个人不同的是,他发现,自己已经越来越看不透李云逸了。
正如这一次,如果不是李云逸亲口向他解释,休假王令背后的秘密,他恐怕一辈子都想不明白!
“这就是政治?”
福公公心头茫然,突然嘴角泛起一抹苦笑,敬畏地看了一眼李云逸。
“不。”
“这种政治,恐怕也只有您能掌控吧。”
福公公摇摇头肃清头脑。他已经决定不再继续追问了。
“多谢殿下为咱家指点迷津,咱家……明白了。”
福公公的一切反应都落在李云逸眼中,李云逸当然能看出前者心神的震荡,见状也不安抚,笑道:
“好……”
李云逸下意识一摆手,如往常一样让福公公离开,突然余光从一旁那座干净的书架上掠过,抬手的动作一停。
“等等。”
“第一摞上,拿一张给风无尘。”
福公公刚才也准备走了,突然听到李云逸的命令,从容转身,伸手从后者指定的位置上取了一张,看也不看直接折了起来。
他知道李云逸让他交给风无尘的是什么,虽然心动,但也知道他们参悟的大道完全不一样,连半点共通之处都没有,所以他并不想看。只是当他收回目光时,视线在书架上第四摞叠起来的书信上滞留了一下,眼底闪过一抹好奇。
这些天来,黑堡第四层里的一切几乎都是他帮李云逸收拾的,包括这书架上的东西也是。他知道,第一摞是李云逸写给风无尘的武道秘籍,第二沓是最近这些天熊俊林睚等人通禀李云逸的军报,关于景国内政的也都在里面,第三个是楚京和其他各大诸侯国最近的动作,还包括南楚之外四大王朝的形势变化。
这些,几乎已经囊括福公公想到的所有了。所以问题就来了——
第四摞,是什么?
“属下告退。”
福公公没有询问,因为他知道什么东西他能问,什么东西他不该问。正如李云逸这些天在黑堡里不休不眠的忙碌,他曾表示过对后者身体的担忧,但也从来没有询问过。
“去吧。”
“我这边忙的差不多了,午夜你再来一趟,我有些东西要给林睚,让他打好精神做好忙碌一宿的准备。”
“明天中午,让熊俊丁喻他们都来,我有东西要交代。”
李云逸一摆手,匆匆说完,又低头埋在桌子上开始了新一轮的忙碌。福公公闻言一愣,捕捉到李云逸刚才说的是“东西”而不是事情,心头一凛,这才行礼离开。
“是,殿下。”
可就在他开门下楼的一瞬间,福公公没有看到,大门开启,一道清风徐来,之前令他好奇数天的那迭书信赫然随风掀动了一下,一个名字露了出来——
“鲁平!”
李云逸,还在追查鲁冠侯?
……
这边,福公公可不知道他无意间错失了一个解开数日以来困惑的好机会,当他刚出了黑堡,就立刻感到一股摄人心魄的凌厉气息扑面而来,抬头一看,身影烁烁疾步掠来的不是风无尘又是何人?
他显然也看见了福公公,眼瞳一亮,身体蓦地停住,张口就来:
“李云逸呢?”
“让那小子出来!”
第305章 真正的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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