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看上去整栋大楼已经空无一人了，但维恩知道，布尔沃就在里面。
    不出他所料，在他第二次敲门之时，里面传来了低沉的应答声。
    “请进。”
    维恩推开了房门。
    依旧整洁的办公室里，没有开灯。
    只有淡淡的月光，从窗外照射进来，映出坐在主位的那道看不太分明的身影。
    艾柯丝走了进去，似乎完全没有任何防备。
    “布尔沃先生，你真是让我很意外呢。”他说。
    主位上的人影站了起来，走到了月光下。
    “你是……”布尔沃打量了一番他的装束，不确定道：“艾柯丝小姐？”
    斗篷下，维恩的嘴角抽了抽。
    算了，这是隐藏身份必要的牺牲。
    他采取了默认的态度。
    “我这个人，一向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艾柯丝说，“上次，莫名其妙被人栽赃的事情，其中想必也有布尔沃大人的一份功劳吧？”
    布尔沃顿了顿。
    “您误会了。”他语气诚恳地说，“此事我并不知情。”
    维恩笑了笑。
    整间办公室，忽然染上了一层奇异的色彩。
    就像是原本就有的各种颜色瞬间变得浓郁了无数倍，混合在一起，让人产生一种晕眩感和恶心感。
    目睹眼前这样的景象，布尔沃面色一变。
    “都已经到这个时候了，就不要再粉饰太平了吧？”艾柯丝说。“那位好朋友，还躲在一边看戏吗？”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不起眼的角落里，另一道身影也走了出来。
    看见他的正脸，维恩眉头一挑。
    正是那天，在太阳马戏团见到的那个奇怪的男人。
    那时候，这人在自己的感知里，就有如不可揣度的深渊一般强大。
    不过，此时在艾柯丝看来，哪怕他和旁边的布尔沃这两名顶尖高手加起来，也只是十分钟解决的水准。
    “这位，就是莱尔德？”他问。
    男人笑道，“早就听说过艾柯丝阁下的威名，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面。”
    他单手至于左肩下方一点点，非常有礼貌地低头行了一礼。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诺曼·莱尔德。”男人很坦诚地报明了身份，“莱尔德大公……之子。”
    维恩一时没有说话。
    颜色异常鲜艳的房间里，似乎有形状奇特的阴影正在墙面、或地面上来回游动。
    面对这样难以抵抗的敌意，诺曼·莱尔德并没有露出惊慌。
    “艾柯丝阁下，我的属下们肆意妄为，犯下了冒犯您的过错，我感到非常诚挚的歉意。”
    说完这句话，诺曼直起身来。
    “以您所具有的、本人生平仅见的实力，如果想要去做什么，理应是没有人能够阻拦的。”
    “但是，您之所以用这样的方式，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我以为，一定是您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
    他比维恩想象得还要上道。
    维恩不置可否。
    他走进里间，翘着二郎腿坐在了原本属于布尔沃的主位上。
    之前诺曼一直隐藏在角落里，恐怕是想暗中衡量一番登门者的实力如何，看看能不能埋伏一手。
    如今见到了艾柯丝本人，倒好似变成了他是充满诚意、特意来赴约的一样。
    不过，现在维恩并不担心这两人能给自己造成什么麻烦。
    这个房间，已经被他设下了魔法阵，从他刚才敲门的那一瞬间起，里面的人就逃不掉了。
    “莱尔德大公竟然有儿子么？我居然从来没有听说过。”
    他的声音淡漠，听不出任何偏向。
    听到艾柯丝的问题，诺曼与布尔沃相视一眼。
    随后，诺曼还是决定由自己开口。
    “其实，这件事说来话长。”他组织了一番语言。
    他不太详尽地说明了当年的事情。
    莱尔德大公的确在雾月之战中当场身亡了。可是，他的妻子却因为有忠实的部下掩护，以一名被火之魔法烧得面目全非的女仆尸体，骗过了追击的追兵们。
    转移到安全的场所之后，公爵夫人伤心不已，几欲追随莱尔德大公而去。
    然而，在那段最痛苦的日子里，她却发现自己怀孕了。
    这让她欣喜不已。
    一边隐姓埋名地躲藏着，她顺利地将孩子生了下来。
    ……
    “嗯……”
    维恩摸了摸下巴。
    他忍下了询问对方母亲身边有没有老相好的念头。
    “于是，你就怀揣着想要为父报仇的念头，拉起了一帮旧部搅风搅雨？”
    闻言，诺曼轻呵了一声。
    “这叫搅风搅雨吗？……或许吧。”
    他漠然地说，“我，只想要当年的那些人付出代价。”
    维恩将手指放在办公桌上，一下一下地敲打着。
    “那么你呢？布尔沃阁下？”
    他看向站在窗边月光下的城卫队总指挥官。“身为一名洛恩斯人、又成功获得了国王陛下赏识的你，背叛王国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布尔沃犹豫了一会儿，似乎正在思索是否要据实相告。
    良久后，他长叹了一声。
    “艾柯丝阁下。”
    布尔沃偏过头去，望向窗外那皎洁的月光，以及正沐浴在月光下的一整排仙人掌盆栽。
    “您有体会过，想要改变这个世界的想法吗？”
    维恩轻轻敲打桌面的手停顿了。
    他没有说话。
    不过，窗边的人询问出这句话之后，也并没有想要听他的回答。
    “贵族的儿子还是贵族，大臣的儿子还是大臣……”
    他轻声道，“可除了这些生来高贵的人以外，您见过，在肮脏的臭水沟边乞食的贫民么？”
    贫民，在阶级链条中是比一般的平民更低等的存在。
    “他们不拥有任何东西，只是浑浑噩噩的生存着，有一天的食物就能多活一天，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死于饥饿或疾病。”
    “在贵族老爷们眼里，这些贫民甚至不能称作是人，而是另一种……碍眼的垃圾。”
    布尔沃说：“——而我曾经，就是那些‘垃圾’中的一员。”
    维恩微微一怔。
    “据我所知，布尔沃阁下不是来自于北部边境的一个中下级贵族家庭？”他不辨喜怒地问道。
    “从表面上来看，是不是完全无法想象到我的过去？”
    布尔沃自嘲地笑了笑。
    “——可是那个贵族身份，是假的。”
    他说，“我的真实身份，是反叛军的总情报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