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1章 这威胁听上去十分诱人。
君轻尘见独孤雪娇是真的好奇,便揽住她的肩膀,朝一侧行去。
第一进院子,名曰放春山,多是些精通琴棋书画的官妓作陪,不行男女之事,只是谈诗作曲,格调较为高雅。
贵勋家中的年轻公子前来饮酒谈诗,如今也有爱好声色的朝臣前来游赏、饮酒或是诗书聚会,或是红袖添香。
独孤雪娇刚走进来,一眼就看到正中间有个围起来的碧湖,湖中心设了凉亭,倒有几分诗情画意。
此时华灯初上,凉亭四角挂着红色的灯笼,晕红的光落在粼粼湖面,似揉乱的碎金,美得叫人微醺。
凉亭周围是垂下来的红纱,依稀可见有人在亭中席地而坐,一张小桌梗亘中间,燃了一柱熏香,幽幽袅袅。
若不是知道这里是教坊司,看到这般情境,还以为误入了谁家府上的后院。
独孤雪娇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不住地摇头赞叹。
正要从那里绕过去,抬眼一看,面前径直走来几个人,为首两个美人儿身姿窈窕,仙骨珊珊,胸前缨落缤纷,裙边环佩叮当。
伴着一阵香风,几人已走至近前,微微点头,行了个礼。
独孤雪娇盯着其中一人,因为她不是别人,正是云裳。
因为上次在珍太妃的生辰宴上见过,所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当时就觉得她很美,又带着一股子野性,此时在这里见到了,越发觉得这人美的恍惚。
而站在云裳身边的美人,就显得有些冷了,不是那种高冷,而是一种孤绝的冷,让人不敢亲近。
两个美人站在一起,一个热情似火,一个幽冷如冰。
云裳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深深看她一眼,与她擦肩而过事,竟朝她抛了个媚眼。
待两人带着丫鬟走远,君轻尘一把搂住独孤雪娇的腰,薄唇凑在她耳边。
“她好像认出你了。”
独孤雪娇抬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具,装模作样地摇摇头。
“肯定是我太过耀眼,即便戴着面具,见过一次,还是能令人过目不忘。”
君轻尘不曾想她竟来了这么一句,忍不住勾起薄唇,趁着四周无人,在她小巧的耳垂上咬了一口。
“嗯,卿卿确实很勾人。”
这话说的很撩人,一语双关。
独孤雪娇将他推开,她现在可是穿的男装,万一被人看见,还以为她有什么特殊癖好。
而且她怀疑,摄政王在勾引她。
“咳,上次在珍太妃的生辰宴上,我随手帮了她一把,也许就被她记住了吧。”
君轻尘了然地点头,忽而又说了一句让她大惊失色的话。
“云裳以前跟沈副将关系极好,现在入了教坊司,沈副将似乎也经常来。”
沈副将?沈怀礼?
独孤雪娇瞪圆了眼睛,差点捂住嘴。
沈怀礼看起来温润如玉,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没想到也喜欢来这种地方啊。
不过,他跟云裳竟是老相好?
“云裳不是安王世子的未婚妻吗?要不是因为云家出了那样的事,她或许就是世子妃了,怎么会跟怀礼表哥又扯上关系?”
君轻尘与她并肩前行,两人的衣袖时不时碰在一起,便趁机抓住她的手指头。
看起来像是在偷情,他却乐此不疲,像个偷偷做坏事的小孩儿。
“你忘了么,云中鹤是前礼部尚书,而当时的尚书府跟郑国公府就在一个巷子里。
云裳和沈怀礼年纪相仿,一个是惊才艳艳的才子,一个是袅袅娉娉的窈窕佳人。
两人整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久而久之,或许就看对眼了。
只是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云裳突然跟安王世子定了亲,此后两人便分道扬镳了。
后来,小皇帝登基,云中鹤因为四皇子的缘故获罪,抄家莫籍。
云裳虽是准世子妃,却还是被投入了教坊司。
再后来,一向不怎么在风月场中混迹的沈副将,隔三差五就出现在教坊司。
到底是为了什么的,大家都心知肚明,至于他是作何想的,除了他自己,无人所知。”
这么听下来,倒是一出好戏,才子佳人,误会磨难,破镜重圆什么的。
独孤雪娇听的津津有味,正想再问什么,只觉眼前一阵冷风过,一个黑色的影子闪了过去。
她眨眨眼,转过头,“刚刚走过去的是泷翼吧?”
上次在嵬翼营,晓星离跟她介绍过的,就泷翼那异于常人的深刻五官,真的很好认出来。
君轻尘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嗯,确实是他,没错。”
独孤雪娇这才转过头,一脸审视地看向他,语气里带着些试探。
“我听晓星离说,他是北冥人,还是九年前你带回来的。”
君轻尘并未否认,拉着她继续往前走。
“没错,泷翼确实是北冥人,是我救了他,我很佩服他。
那时候他奄奄一息,我帮了他一把,是他靠着自己的顽强毅力才活下来的。
若是一般人,伤成那样,早就死透了。”
独孤雪娇并没有继续问下去,不敢回想当初他在北冥的那两年,满满的都是伤痛。
她故作轻松,随口换了个话题。
“王爷,你的手下来教坊司逍遥快活,你都不管管的吗?看他那急不可耐的样子,肯定是个熟客。”
君轻尘却摇摇头,神色反而有些凝重。
“他是来找风慈的。”
风慈?
虽然没见到,但她的名字,独孤雪娇还是听过的。
当初大长公主帮她介绍教坊司的时候,把几个主要人物都说了一遍。
柳素缨手下风云雨雪四个人,风慈就是这个风,是教坊司的左韶舞。
“刚刚跟云裳一起的女人就是风慈,对不对?泷翼跑这么急,难道他喜欢风慈不成?”
独孤雪娇特别敏锐,只是多看了一眼泷翼焦急的神色,就有了大胆的猜测。
君轻尘的神情依旧十分凝重,眼底甚至多了一丝沉痛。
“没这么简单,两人早在九年前就认识了,可以说,泷翼当初能撑下来,风慈功不可没。
你知道的,人一旦失去活下去的信念,就容易万念俱灰,放弃一切。
可若是心里一旦有了什么期待,哪怕是极小的执念,便会重整旗鼓,重新活过来。”
独孤雪娇听到这里,心头一跳,这话乍然听起来像是在说泷翼和风慈,实则不就是她和君轻尘么。
她静静地听着,没在说话,只是袖子里的手紧紧地圈住了他的手,十指紧扣。
定兴十年冬,北冥突然进攻大夏朝的边境,来势汹汹,势如破竹,烧杀抢掠。
不过是一个月时间,已经攻占了两座城池。
风慈的爹风邑是明威将军,被派去阳华城,抗击北冥军。
在北地,胡天八月即飞雪。
冬日苦寒漫长,风邑死守阳华城,九月时城中断粮,十月时水源枯竭。
等到十一月时,情况更危急了,有人甚至杀妻分食。
风邑苦等三个月,既没有等到粮草,也没有一兵一卒北上驰援。
腊月十九日,阳华城暴雪,朝廷供给迟迟不到,军营又被有心人操控哗变,可谓内忧外患。
明威将军无力回天,为保麾下将领和华阳城百姓的性命,风邑派人与北冥大将军申屠扈谈了条件。
两人商定,以一日为限,放百姓离开阳华城,日落之后将阳华城拱手相让,让北冥不费一兵一卒就可拿下这座边陲重镇。
那一日,百姓迁徙至日落方止,风邑便在城楼上自刎谢罪。
定兴十一年初,年仅十六岁的君轻尘不顾朝中主和大臣们的反对,亲征北冥。
可等他赶到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阳华城早已失守,风邑也早死了。
为了夺回城池,他带着将士们,苦战两年,才重新收回大夏朝的城池。
战事结束后,那些曾经主和的朝臣好似跳梁小丑般又跳了出来,好像春风吹又生般,重新恢复了生机。
一个个像是斗鸡般,充满了斗志,接二连三,开始弹劾明威将军叛国之罪,风家就此倾颓。
君轻尘虽倾尽全力斡旋,可他刚凯旋而归,在军队里的声望如日中天,正是被先帝忌惮,想要除之而后快的时候。
毕竟相较于整天只知道炼丹沉迷女色的先帝,大夏朝的百姓更熟悉更认可也更钦佩的是宁王,先帝怎么可能睡得着,恨不能一刀宰了他。
君轻尘越是想要为明威将军平反,先帝越是觉得他居心不良。
世人不认一败涂地的英雄,可也不认慷慨悲壮的罪人。
风邑虽是为了百姓,最后还是被安了个作战不利,拱手让城的罪名,最后,风家被抄家莫籍,好不容易从战场上逃过一劫的风慈,也被投到了教坊司。
独孤雪娇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些,眼眶滚烫,忍不住想要抱住他。
那时候,才十六岁的少年,却要一个人带领士兵对抗北冥。
当他被埋在坑里两天两夜,被毒虫噬咬,却还要坚持活下来,该有多绝望啊。
真是不敢想,他到底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独孤雪娇一手拽住他,躲在一棵花树后,二话不说,就把他按在树干上,整个人都扑了上去,死死地抱着他。
“轻尘哥哥,以后这种事情,你都可以跟我说,什么都不要瞒着我了。
还有,不管你去哪里作战,冲锋陷阵也好,马革裹尸也好,我都会跟在你身边。
即便被困住,再也没有生机,我们也要一起上路,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离开的。”
君轻尘任由她抱着,也反手将她抱紧,不知何时,眼角晶亮一片。
以前这种事情,他总是千方百计地瞒着她,不让她知道,害怕她伤心难受。
可现在,不知为何,他想把一切都跟她分享,无论是悲还是喜。
或许是他太害怕寂寞了,太害怕再次失去她了。
“当初我躺在冰冷的坑里,周围都是死尸,浓浓的血腥气,恶臭的腐尸气。
可我却好似什么都闻不到,也看不到,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我还要回去娶卿卿呢,我跟她约好了,这次凯旋而归,就娶她过门,我不能食言。
卿卿最厌恶有人骗她,若是我不能回去,她一定会生我的气,或许就不嫁给我了。”
独孤雪娇通红的眼睛怔怔看着他,全身一阵阵发抖,浑然不知有大颗泪水正滚落下去。
“为什么要瞒着我,你要是告诉我,我肯定会加倍对你好的,你明知道我的心有多软。”
君轻尘摸摸她的头,又把人揽进怀里,等到她慢慢平复,才一起继续往前走。
独孤雪娇十分庆幸,戴着面具,要不然通红的眼睛也太丢人了。
她有些生气,逮住他的唇,重重地咬了一口。
“这是惩罚,若是还有下次,我就狠狠地收拾你,让你下不了床。”
这个威胁听上去十分甜蜜诱人。
君轻尘眼底重新漫上细碎的笑意,脑子里甚至开始幻想着那个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