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5章 这一定是老天给我的报应。
独孤雪娇努力压抑着胸口的气闷,反手握住安姨娘枯瘦的双手。
“放心,我不会走的。”
安姨娘听她如此说,才放心了些。
独孤雪娇心疼地看着她,眼泪止也止不住。
“你怎么瘦了那么多?我当年离开的时候,你明明不是这样的。
你这般模样,让卿卿看了,只觉难受,心好似被针扎了一样。
既然你的卿卿回来了,以后好好吃药,把身体养好,好不好?
我让人给你看看,开个药方,等你身体痊愈了,卿卿带你出去玩好么?”
安姨娘瘦的不像样,一张小脸看起来好似只剩下一双大眼睛了。
她虚弱地眨眼,眼里还盈着泪水,挂在睫毛上闪着淡光。
独孤雪娇还从未见过这样虚弱的安姨娘,躺在那里好似纸片一般,仿佛风一吹就不见了。
即便是当年谢姨娘死的时候,她也不曾把自己折磨成这样。
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怨恨,都在看见她的那一刻消散了。
这是她的娘亲啊,即便曾经对她苛刻,对她自私,可终究是她的娘亲。
会因为她的离开,因为对她的思念,而变得不成人样,多让人心疼啊。
独孤雪娇强忍着心头酸涩,转头看了黎艮一眼。
黎艮心领神会,走上前,捏住安姨娘的手腕。
独孤雪娇趁此机会站起来,看着夏池,压低了声音。
“安姨娘怎么会变成这样?我记得当年我离开的时候,她还好好的。”
夏池听她问起这事,眼眶里也闪着泪花。
噗通——
夏池倏然跪在地上,抱着独孤雪娇的腿,仰头,乞求地看着她,俨然把她当成了救命稻草。
“求求你,表小姐,救救我家姨娘吧,呜呜呜,我家姨娘真的好可怜,呜呜呜……
姨娘定是把你当成卿依小姐了,你就暂且假装一下,哄哄她好不好?只要在这个屋里假装一下就行。
姨娘心里实在太苦了,卿依小姐走了之后,每次见到跟她长得有些像的女孩儿,姨娘都会扑上去,抱着人家哭。
久而久之,府里的人都说姨娘疯了,就连老爷都变得不耐烦,让人请大夫看了几次,丝毫没有好转,便也不再过问了。
老爷、老爷都好多年没来看过姨娘了,夫人说姨娘得了疯病,影响不好,要把她从院子里赶走,送到城外寺庙去,谁也见不到她。
可姨娘不同意,她总说卿依小姐会回来找她的,她哪儿都不去,就在这里等着卿依小姐,以前卿依小姐没嫁去宁王府的时候,就跟姨娘住在这个院子里。
就是那段时间,姨娘跟夫人派来的嬷嬷起了冲突,推搡中,被嬷嬷甩了出去,不小心磕到了脑袋,还撞到了腿,醒来后,人就越发不好了。
姨娘的腿受了伤,连床都下不来,就一直这样躺着了,脑袋好像也更严重了,每天睁开眼就念叨着卿依小姐,饭也吃的少了。
时间久了,就、就变成这个样子了,若不是侯爷经常来关照,定时让大夫来给姨娘诊治,姨娘怕是早就、早就……
呜呜呜……姨娘她太苦了,卿依小姐也苦,年纪轻轻就……怎么会这样呢?我家姨娘和卿依小姐明明是那么善良的人。”
独孤雪娇听完这些话,眼前一黑,若不是及时伸手扶住桌角,怕是要晕过去。
如玉的五指死死抓着桌角,手背青筋毕露,眼底满是愤怒。
“是哪个嬷嬷?”
夏池还沉浸在痛苦中,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乍然听到这句,还有些楞。
什么嬷嬷?
独孤雪娇倏然转头与她对视,一双眸子发红,看起来像只被激怒的困兽。
“当初把姨娘甩出去的嬷嬷是哪个?”
夏池冷不防对上她冰冷的眸子,吓得后背一凉,嘴唇都在颤抖着。
“是、是夫人身边的姜嬷嬷。”
独孤雪娇红唇冷冽一勾,却没有再说话,她走到黎艮身后,声音放柔了些。
“姨娘怎么样?可有法子帮她治好双腿?”
夏池还跪在地上,呆愣地看着她,明明刚才还是愤怒交加的可怕模样,怎么一转眼就变得这么温柔了?
转念一想,又觉得惊疑不定,为何表小姐会这么生气?
就算小时候,姨娘曾经抱过她,可也不过是很一般的关系吧,她为何这么在乎姨娘?
刚刚被那双血红的眸子看着,她甚至以为表小姐要杀人。
黎艮慢慢地站起身来,眉头皱着。
“看样子已经瘫了两年多了,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想要完全治愈怕是不容易,就算真的能把腿治好,也需要很长时间,我……”
独孤雪娇忽而抓住她的肩膀,手劲很大,声音有些抖。
“黎艮,不管用什么办法,不管用多少时间,不管用什么药材,都要把姨娘的腿治好!”
黎艮自从跟了她,还是头一次从她的脸上看到如此脆弱的表情,没错,就是脆弱,仿佛轻轻一触碰,就会化为无数碎片。
她怔楞了片刻,郑重点头。
“小姐,放心,我会尽毕生所学,定会把她的双腿治好。”
独孤雪娇听了她的保证,一颗千疮百孔的心才总算得到些安慰。
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死的这些年,娘亲竟一直躺在床上当个废人,受尽苦楚!
当初娘亲是怎么拖着这副病躯去刑场,毫不犹豫地撞柱子的呢?
或许娘亲也早就不想活了吧,与其苟延残喘,不如用这条命换取外祖一家?
蚀骨一般的痛意缠绕上来,独孤雪娇眼睛微张,有些空洞的寒凉,却又埋藏着焚天灭地的恨意。
“你们都出去,我跟安姨娘说几句话。”
夏池有些犹豫,看了看桌上的药碗,欲言又止。
黎艮只扫了她一眼,拎住后衣领,就给拽出去了。
独孤雪娇走到桌边,端起黑乎乎的药,重新坐回床边,声音温柔如水。
“把药喝了吧。”
安姨娘一直乖巧地躺着,即便是黎艮帮她把脉,看她的双腿,她动都没动,好似任人宰割的鱼。
可她越是这样,独孤雪娇心里就越难受。
娘亲以前不是这样的啊,即便对郑国公那渣男失望透顶,对爱情失去了期望,可依然骄傲地活着。
可她哪里知道,对安姨娘来说,没了夫君,没了爱情,还有女儿。
那时候她把女儿当成了救命稻草,所以才会什么都管束着她,明知道女儿不喜欢,却还是一意孤行。
因为只有那样,她觉得才有活下去的动力。
可后来沈卿依死了,她最后的依靠也不见了,那才是真正的心如死灰,仿佛对世上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没有生气的人,又哪里算的上的人,不过是木头人而已。
腿断了也好,残废也好,都不重要了。
独孤雪娇低垂着头,眼泪又不自觉地涌出来。
安姨娘见她突然掉泪,吓得不轻,急忙摇头。
“卿卿,你不要哭,我会乖乖吃药的,我什么都听你的。”
独孤雪娇看着这般卑微的安姨娘,眼眶更红了,不住地摇头,却吐不出一个字。
安姨娘想要坐起来,可身上没有一点力气,只能躺在床上干着急。
“卿卿,是娘亲错了,那时候不该什么都管着你的,不该对你那么严厉,我没有给与你娘亲的温暖。
每天总是给你摆脸色,让你学这学那,却从未问过你喜不喜欢,一味地塞给你,把自己无处发泄的情绪,都放到你身上,让你承受了那么多痛苦。
这些年我躺在床上,把所有的事情都想了一遍,每次想到你,娘亲都很后悔,不该那样对你。
听到你的死讯时,简直是晴天霹雳,我总在想,这一定是老天给我的报应,是啊,这是我的报应。
还有我的腿,你不要伤心,我一点都不疼的,习惯就好了,或许老天收走我的双腿,不让我下床行走,也是对我的报应。
你小的时候,娘亲总是把你拘在院子里,不让你到处跑,压着你学习琴棋书画,所以老天看不过去了,在你走后,也让我尝到了被束缚的滋味。
卿卿,娘亲错了,只要你能回来,就算一辈子躺着不能动,我也心甘情愿,这都是我造的孽啊……”
她一边说着,眼泪顺着脸颊往下落,没多久就染湿了床单。
独孤雪娇听着一声声的“报应”,心如刀割。
她将药碗放下,双手抱住安姨娘,伏在床上,涕泪横流,却还要死死压着声音。
“这不是报应,你没有错,你不要这样想,娘亲,我能理解你的,你虽然对我严厉了些,却从未舍得打过我,也不曾骂过我,你已经很好很好了,真的。”
母女俩抱在一处,一个放声大哭,心底满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一个压抑隐忍,不能让人发现自己的身份,还有为安姨娘的卑微。
是她的死改变了安姨娘。
若是可以,她宁愿安姨娘自私点,宁愿她还是原来那个骄傲又自尊的女人。
安姨娘哭着哭着,便睡着了,到底的身体太虚弱,根本受不了大喜大悲。
独孤雪娇小心翼翼地帮她把被子掖好,又坐在床前看了许久,这才起身走了出去。
黎艮看到她走出来,视线停留在她红肿的眸子上,眉头一皱,又极快地收回视线。
“小姐,现在回去吗?”